《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22、（2）众里寻她千百度（中）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令他没来由的烦躁。手指放在接听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三个字，闪动的频率和心跳一样。对于某人来说，根本也就是令她存活下去的心跳和呼吸吧？对方却很执着，一遍一遍持续呼叫。钟皓言有些无奈，终于决定通话。
　　“雁柏。”
　　“找到亦晓了吗？”乔雁柏停顿了一下才说。
　　钟皓言叹口气，苦笑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她的个性。她决定离开，就绝对不打算被我们找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下个月我要回国一趟。”
　　无力的手掌立刻在身侧握紧，钟皓言眼睛里涌上大片的黑暗，声音冰冷：“乔雁柏，你不守信用。”
　　乔雁柏怔了怔，语气很软：“是业务需要。你知道的，我……不会去找她的。”——就算再担心再想念，他都不会去找亦晓的。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皓言那样决绝地表示，他绝对不会允许他在他之前找到亦晓。
　　“哦。”钟皓言应了一声，再也找不到话说。尴尬的沉默幻化成无数蛊虫，在两个人的心里温柔却又残忍地啃噬。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然变得如此陌生？昔日无话不谈，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突然间就没有了默契，连多说一句话都要想上很久。
　　挂了电话，钟皓言倒了一杯红酒，一跃坐到阳台上。凉爽的夜风令他疲倦混沌的思维放松了一些。仰起头喝一口酒，却咽不下去。他从来不知道，原来latty的滋味是如此的苦涩难耐。酒汁在舌尖回旋停留，很快被口腔的温度温暖了冰冷，渐渐发热。鬓边某一处忽然也微微热起来，像是某个印记突然解除了封印，牵引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地回想起过去。
　　那是一个吻。岑暮云的吻。
　　谁都不会想到暮云居然会见异思迁，而且竟然喜欢上雁柏最好的朋友。暧昧的夜色，混沌的月色，玫红的酒，刻骨的思念，足以让一个男人神志不清。比他更神志不清的是暮云，她没有喝酒，却疯狂地向他表白。那一个吻，落在两个男人之间，立刻变成一堵顶天立地的围墙，把他们永远隔开。他永远不会忘记雁柏震惊愤怒，深深受伤的眼神。难以置信、绝望、面如死灰、生无可恋……那一刻世界上最悲哀最残忍的字眼也没有办法形容出他脸上的表情。他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讲和，怎样隐藏了这一段。他是从此疏远了暮云——也从此、迫不得已疏远了雁柏。
　　事实上……是另外的原因吧？
　　心跳微滞，一个声音在心底细细地抽丝一般缓缓提醒他。
　　眼中波光流转，所有情绪都消融在黑夜里，一片迷茫。
　　乔雁柏和岑暮云德感情在美国发展得并不顺利。他还是原来的他，她亦还是原来的她。在斯摩哥亚那么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暮云的好胜心和竞争的本性被彻底激发，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就又回到当初。雁柏尽力跟在她身侧，苦不堪言。争吵不断，却从来都是雁柏求她回头。
　　“如果真的累得坚持不了，不如还是回到亦晓身边。”
　　这是一句玩笑话，然而就是这一句话，令钟皓言立刻翻脸。
　　原来他早就知道亦晓对他的感情。原来他早就知道亦晓对他的感请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原来他甚至可能把亦晓当作后备，无路可退的时候，还有一处可以栖身！
　　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雁柏在他之前找到亦晓的！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小丫头都需要用尽一辈子的勇气下决心离开乔家，离开乔雁柏的世界。但是只要乔雁柏一出现，她辛辛苦苦维持的勇气会顷刻崩溃。她会选择不顾一切留在他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不，他决不允许！
　　映秀的路不好走，车子一路颠簸，行驶得很缓慢。
　　“喂，不喜欢帮我剥瓜子啊？那就唱歌吧，我喜欢听刘德华的《练习》。点唱机，快点工作！”朱捷忍不住打断钟皓言手头的“工作”。叫他剥瓜子，他就真的剥了，动作悠闲，吃得香甜，根本当她是空气。更可恨的是嘴角永远似笑非笑地翘着，像是嘲笑，又像是无所谓。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这样对待她！不过，她并不生气。原本是想生气来着，然而恨恨瞪了他片刻，就不由自主沉醉在他俊美得无与伦比的面容里，恨不得变成他手里的瓜子，被他注视，被他轻抚。真是气人啊！她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立场？
　　钟皓言又剥了一粒瓜子，毫无预兆地塞进朱捷的嘴里。朱捷一下子愣住了。唇边留下的温度令她的嘴唇酥麻起来。虽然他的手看上去削瘦修长，轮廓硬朗，原来是很柔软的，就像是一朵云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车子无法直达文山小学，朱捷和钟皓言只得下车步行。
　　“这里的路怎么这么脏？”一下车，朱捷就惊呼道，心疼得看着已经被污染的名贵皮鞋，不愿意再挪动一步。
　　钟皓言无声地笑笑，不等她，跟着司机向前走。走了几步，发觉朱捷已经跟了上来——她把鞋子脱了拎在手上，□□的双足雪白雪白的。
　　钟皓言一挑眉毛，说：“早就提醒过你，穿运动鞋过来。”
　　“什么鞋都不行！我的鞋子都是我的宝贝！”朱捷没好气地回答，头昂得高高的。
　　“你最好还是把鞋子穿上。”这山路上尽是碎石子，棱角尖锐，割伤了脚，搞不好会感染的——明明是好心，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钟皓言，你讨厌我吧？”朱捷蓦地问出这一句。
　　钟皓言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看到她正一脚跨上前，忽然伸手推了她一把。他推得并不重，但是朱捷还是没有站稳，跌在地上的水洼里。要命的是，他的回答正赶上这一刻：“没有。”
　　“还说没有！你怎么这么不成熟？讨厌我也不能推我啊，小孩子才会这样！”朱捷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对着满身的泥污欲哭无泪。
　　钟皓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向她伸出手。
　　“干嘛？”朱捷立刻戒备地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成熟的是你吧？如果不想被碎石子割伤，就上来。”
　　“上哪？”
　　“我的背。”
　　朱捷迟疑了一会儿。钟皓言等了三秒，干脆利落地收回手。
　　“等一下啦！”臭屁什么！心里嘀咕，脸上却压抑不住想笑。
　　考察没有持续很久。巡视一周，简单了解了上半年的教育状况，听取了新教师发言并和个别学生进行交谈之后，朱捷和钟皓言便离开了。
　　下午，新来的老师才赶到学校。
　　“校长，不好意思，我没有赶上新教师发言。”
　　“不要紧。苏老师，以后就辛苦了！”
　　苏亦晓笑容坚定：“放心，我坚持得住！”
　　离雁柏回国的日子很近很近了，心中的期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深。
　　“纽约客大型超市总经理，苏州首富乔雁柏先生近日携未婚妻——斯摩哥亚总财务长岑暮云小姐回国，据悉，二人将先抵达上海，参加纽约客上海第六家连锁店的剪彩仪式。”这样的报导铺天盖地，她应该也看到了吧？
　　结果却出乎意料。钟皓言从南京赶到上海，却没有在剪彩现场看到苏亦晓。
　　连雁柏的出现都不能让你现身。苏亦晓，你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我好像看见皓言了。”岑暮云张开嘴巴，却把这句话吞了下去。钟皓言三个字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乔雁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读懂她的表情。是的，他虽然没有看见皓言，但是他知道皓言一定在这里。他心中的期待不比皓言少。他那样疼爱亦晓，当初知道她失踪之后，他心急如焚。这三年多来，他一直暗地里寻找她的下落。他答应过皓言，不会先找到她，所以，他会把她的行踪第一时间告诉皓言。但是，狠心的亦晓，走得那么彻底，竟连一丝痕迹都不留给他！他不是她最亲的人吗？不是她最爱的人吗？她怎么忍心这么折磨他，让愧疚和思念时刻磨碾他的心？
　　她没有来，她真的没有来。就算是他回来了，她也不打算出现。
　　他们四个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四川。钟皓言代表斯摩哥亚美国总部回国参与捐助和协助北京总部制定援助救灾计划。因为和朱捷一起考察过文山小学，钟皓言不由得有所牵挂，抽空到南京和朱捷见面了解情况。
　　“映秀是重灾区。有十几个文山小学的学生已经被救出来了。现在他们已经被接到南京军区总院接受治疗。”
　　“还是多亏了那位苏老师，要不是她眼明手快，疏散及时，恐怕就连这十几个孩子也救不出来！”
　　“苏老师？”钟皓言眉头跳动了一下。和她有关的任何字眼都会让他敏感不已。
　　“今年才过去的女老师，还很年轻。她现在还被埋在废墟下面，不知道怎么样呢。你不知道，我去医院看那些孩子的时候，他们哭着喊着拽住我的衣服，要我救救他们的苏老师，我……我都忍不住想哭。”朱捷唏嘘道。
　　“那位老师叫什么？”钟皓言试探地问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心里不断地嘲笑自己神经过敏，却还是想抓住这0.01%的机会。然而他又很害怕真的是她，如果这0.01%的可能是宣布她正在地震中心，他宁愿永远没有问出口。
　　“好像是叫苏亦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