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18、（4）今宵眼底， 明朝心上，后日眉头（上）

　　出了电梯，钟皓言就看见苏亦晓守在放射室门口，表情有些呆滞，眼神空得可怕。
　　“亦晓，雁柏他怎么样？”他伸出手去碰她的肩膀，刚触及她的衣服，她便像一团棉花似的倒向他怀里。
　　“亦晓、亦晓！没事吧？”钟皓言抱住她，见她面如死灰，心头不觉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一时间竟然嗓子发紧，问不出话来。
　　“亦晓，雁柏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岑暮云心急入焚，脑子却很理智。她扶正了苏亦晓，一个字一个字问得很清晰。
　　苏亦晓身体有些摇晃，眼睛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当下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声音颤抖：“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哥哥为了你，为了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废寝忘食，四处奔波。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么厌恶，不管多辛苦，不管一切，只想做到最好，只想追上你的脚步，和你在同一条路上并肩前行。可是结果呢？医生说哥哥的肝功能出现异常，精神长期处于压抑状态。现在他正在里面接受检查，要看看肝脏里那块阴影到底是什么！”
　　岑暮云浑身一怔，向后踉跄了一步，再开口时，嘴唇开始颤抖，变得和脸颊一样暗白：“你说……肝脏里的阴影，是什么意思？”
　　苏亦晓鼻翼抽搐，眉头耸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满怀敌意地看着岑暮云的脸。钟皓言紧紧拉住她的胳膊，试图安抚她不停颤抖的身躯。他听得到她慌乱的呼吸，知道她现在很害怕。亦晓很少会这样情绪失控，甚至可以说，除了那一次，乔家人，李真，所有和亦晓相熟的人都没有看到过她这样恐惧的样子。就连面对亦童的死，她也只是安静地流泪，失语一个多月。一想到那件事，他就禁不住后悔不迭。然而他又暗暗窃喜，毕竟，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他和亦晓的秘密，一个连雁柏都不知道的秘密。那意味着，某一刻，他可以比雁柏更早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
　　“好了，我们还是等医生的诊断吧。”钟皓言扶着苏亦晓坐下，又用眼神安慰岑暮云，希望她不要过于忧虑。
　　是她错了吗？她真的错了吗？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爱一个人，就不该逼迫他为自己改变。如果他不再是他，那么她爱的又是谁？岑暮云在放射室门前坐立不安，方才天大的喜悦一瞬间消失殆尽。一想到雁柏可能出事，她的心就一阵绞痛，阻止她继续想下去。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荣誉，什么风光，现在她想要的全部，不过就是一个健康的乔雁柏。眼泪串串滑落，脸上凉凉的一片。
　　肩膀忽然传来温暖。岑暮云恍恍地回过头，对上钟皓言宽慰的笑容。
　　“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逼他的。”她喃喃自语。
　　“他会没事的。”钟皓言柔声说。说着，他的视线定格在门上，仿佛能看见里面。乔雁柏，你小子给我挺住！若是有什么事，我决不饶你！
　　“哗啦——”门打开，医生走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三个人将医生团团围住，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医生微微一笑，回答：“他的肝脏处有一颗直径二厘米的肿瘤——”
　　三个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统统变了脸色：“什么！”岑暮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差点跌倒，而苏亦晓已经软倒在钟皓言身上。
　　医生叹口气，说：“你们听我说完。这个肿瘤是良性的！只要动手术切除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三个人才敢喘息。
　　“那什么时候动手术呢？”钟皓言问道。
　　“病人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他的精神状况很差，好像硬撑了很长一段时间，趁这次晕倒，一下子崩溃了，情绪很低迷，而且似乎很累，不愿意醒来。他这样的状况不太适合立即手术。再说，还必须有家属到医院签字——你们中间有他的家属吗？”
　　“那我们可不可以进去看他？”苏亦晓急切地问。
　　“呆会儿我们会把病人送去病房。但是他现在需要一个很安静的环境，我看，各位还是明天再过来吧。”医生摇摇头。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钟皓言谢过医生，打算带她们回去。
　　苏亦晓挣开他的手：“不，我要留下来守着他。”
　　岑暮云压下心中的担忧，劝慰她：“亦晓，我们还是听医生的话比较合适。让雁柏一个人静一静吧。他累了，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你当然会这么说。你一直是这样，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身后。你到底想要得到多少东西？有一个这么爱你的人陪在身边还不够吗？你一个人冲在前面，知不知道哥哥他有多担心？他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悬在半空。然而你从来不会回过头看一看，你有多久没有关心过他了？你们最后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你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约会了？你关心的只是他有没有变得更锋芒毕露，有没有配合你的脚步。你只在乎自己独自奋战的寂寞，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人被甩在后面的孤独？如果你确定你要的生活他给不了，那么就请你放过他，离开他！看着他这样为你改变，你是不是很开心呢？如果他变的不是他，你还爱谁？”苏亦晓冷哼一声，一字一句狠狠砸在她身上。她每问出一个问题，岑暮云的身子就震一下，尤其，当她听到离开他三个字的时候，她几乎站不住了，摇晃了几下，脸色惨白。
　　“亦晓，别这样。”钟皓言拉住苏亦晓，又是心疼，又害怕局面闹得不可收拾。
　　苏亦晓立刻推开他，仇恨的眼神连他也不放过。
　　“还有你，你为什么不在甄选中打败她？你明明知道，这次选出的实习生会被派到美国总部实习，最后很有可能就留在美国。凭她的条件，这根本不是问题。到时候哥哥怎么办？”
　　“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被派到美国去，我该怎么办？”钟皓言猛地吼出声，震住她还没说出口的话。
　　苏亦晓有些害怕地往后缩。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这么生气，简直是暴跳如雷。
　　“韵容姐不是正在考托福吗？你们可以一起去美国！可是哥哥却必须留在苏州继承家业。”
　　钟皓言死死纂着她的手腕，灼灼的目光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暮云，你自己先回去。”冷冷丢下一句，钟皓言拽着苏亦晓往楼下走，根本不管她完全跟不上他的步子，一路踉跄着，跌跌撞撞，一直喊着手腕痛。
　　钟皓言几乎是把苏亦晓当布娃娃一样扔进出租车，然后语气极度恶劣地命令司机开车。
　　“钟皓言，你要带我去哪？”苏亦晓使劲想要把手抽回来，他的手却像天底下最牢固的锁，任凭她浪费气力。
　　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把心里的话一次说出来。然而上了车，他却又没有勇气说出口。他真的害怕，她一旦知道了，会离他更远。他的确早已经知道，这次被选上的实习生会被送到美国实习。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参加，只因为她，因为苏亦晓。如果岑暮云被选上，她是绝对不会放弃到美国深造的机会，那么她和雁柏将来就充满了变数。亦晓知道的话，会因为担心雁柏而比任何人都难受。他不要她不快乐。她的笑容向来很少，他怎么忍心看着它们不见？即使，他将会远离她的生命三年，即使他要冒着她被另一个人抢走的巨大风险。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她！她根本不知道，他对韵容有多内疚！当韵容看到他对这次甄选如此尽心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为了能和她一起去美国，开心得连走路的想起舞。看着她幸福的笑容，他简直想狠狠抡自己几拳。
　　而如果岑暮云真的离开了雁柏，说不定他会为亦晓的痴心打动，接受亦晓。彼时他有没有机会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待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不管雁柏对她有多好，他也是绝对不会忘记暮云的。他害怕，害怕雁柏为了疗伤自欺欺人，而亦晓为了留住他自欺欺人，假装彼此相爱。到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只有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却那样咬牙切齿地斥责他，为什么不打败岑暮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不到！
　　离开她，他怎么办？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感觉不到他的思念，等到天各一方，他的思念越过大洋，又怎么准确到达她的心里？
　　不去想，不再想。就这样，让他握着她的手，坐在不知开往何方的出租车上，沿着马路，静静的，一起走下去。他能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了，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她笑起来柔软的眼角，她淡漠的神情，一点点远离……他接下来会很忙。因为他和暮云两个人里面只能有一个被派去美国。他必须竭尽全力，时刻备战，拿出最好的表现，争取到这个名额。
　　“钟皓言，你到底想干什么？”苏亦晓终于放弃挣扎，神情淡漠，方才的激动消退成冰冷。
　　“拜托你，不要说话，陪我坐一下，一下就好。”钟皓言没有看她，脸上盛怒的表情忽然消失了，露出疲倦的神色。他的身体软下来，向苏亦晓靠近一些，然后把头靠在她肩上。
　　苏亦晓肩膀一沉，感觉到他的手松了。不知道是刚才挣扎太久没了力气，还是被他的举动搞糊涂了，苏亦晓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立刻把手抽回来。钟皓言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把他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仿佛很依赖她，不想离开她。他是怎么了？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安静，好像很疲倦，很想好好休息。她从来不认为他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真的情绪——除了愤怒和漠然。他们都习惯了，小时侯是互相争吵，长大了是互相淡漠。总之就是不对盘。她忽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