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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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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桓是皇帝的暗卫统领,其实他的生活也是刀口舔血。他们从小就练就了麻木的心,心麻木了,受伤也不会感到那么疼了。而且还有专门的药物治疗,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就是不想慕迟再夺人性命,不想慕迟再坠入深渊。他受伤了,慕迟眼里的担心他能看到,他看的清清楚楚。而且他还看到了……心疼。
他咳了几声,喘息几口让自己表现得更加痛苦,“对不起,给你……拖后腿了。”
慕迟连连摇头,“没有……”
“县令就在那,别让他们跑了……快去……别管我……”
慕迟回头紧盯着那一家人,看了半天才咬牙道:“撤退!”
尹黎他们纷纷惊讶的看着他,见千桓的伤也都了然,人没解决完,钱财没到手,这次任务失败了。
慕迟费力的将千桓背起,千桓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襟,他连忙赶路。千桓的身材是比他高大一些的,慕迟只觉得这人忒沉,压的他轻功都施展不全。
千桓心安理得的趴在他身上,微微侧头看着慕迟焦急的神情,丝毫不因使用这种奸诈之计而感到惭愧。他在救他,他也在救他,扯平了。
千桓此时有些恍惚,倒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慕迟的味道很好闻。没有血腥之气,没有浑身煞气,没有满口谎言,此时的他,只是个害怕他出事的朋友,焦急的像个孩童。
“这不算报恩。”
“什么?”慕迟只注看路,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说……”千桓收紧了手臂,离他耳畔又近了些,“这不算报恩。”
他还不想与他分开,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要对他下手。再多相处一些时日罢,他不舍得……
慕迟感觉耳垂被碰了一下,软软的触感,还有温热的气息喷入他耳内,一时间酥麻感蔓延到他全身。他身子怔了一下,随后小声道:“好。”
他们现在不能在西云城内,要想出城还得通过守城士兵,再打起来他们可就真的惹火上身了。
“先找家医馆罢,现在并无士兵搜查……县令应该没出告示,应该无碍……”千桓缓缓道。
慕迟点头止步,尹黎他们也停了下来。“你们回堂,我要照顾他直到痊愈。告诉堂主,此次任务失败是因慕迟的决定导致的,与你们无关,待我回去,任凭处置,毫无怨言。”
“什么叫与我们无关?要罚一起……”
“尹黎!走!”
月儿盯着他,语气有些埋怨,“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以为这样可以给人安全感吗?其实不是,我们会更加担心你,你却不懂。”
慕迟微微蹙眉。
“走罢。”月儿道,“我们等你回来,等你挨罚。”
慕迟突然觉得有些累,目送他们走远,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都没感觉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他摇摇头不再想这些,目前千桓的伤才是最主要的。
……
天气愈来愈热,大暑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好在九宫堂内有条溪水,祁尘生与江溪月在溪水旁的凉亭里喝着凉茶。在这水汽旁边,暑气也降了不少。
“来下盘棋。”祁尘生提议。江溪月点头应道,执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盘。
祁尘生随后而至,慢慢的,这盘棋步入厮杀阶段。
“你心不在焉,平时你的棋艺都比较冷肃决断,可现在却犹豫不决。”江溪月道。
过了一时三刻,白棋渐渐将黑棋包围,局势渐渐分晓。
祁尘生蓦地睁大眼睛,怔怔道:“环环相扣,这是个圈。”
“你到底怎么了?”
“无碍。”祁尘生捏捏眉心。
“别太勉强自己,有我呢。”江溪月轻声道。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尹黎他们风尘仆仆的跪在他们面前。谣夕二人没见到慕迟,心下警觉起来。
“禀告堂主,任务失败了,少堂主无事,他在照顾他的救命恩人。”尹黎道。
“发生了什么,细细道来。”
尹黎只好把所有的事,连一丝细节都不放过的说了。意料之内的,堂主果然大怒。
“混账,他本不该带着那人。就因为那个千桓受伤,就要把马上到手的钱财扔了。那个……那个千桓……”祁尘生气的语结。
祁尘生倒不是爱财之人,但九宫堂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然偌大的九宫堂怎么立下去?
江溪月怕祁尘生气狠了,到时候慕迟免不了一些皮肉之苦。
“别气了,你不是教导过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慕迟情有可原。而且我到不觉得有什么大错,那县令是朝廷命官,如若真的屠尽他们一家……”
“我都懂,待他回来再说罢。”
千桓体格好,伤自然也好的快。这几日的膳食都是慕迟做的,只是他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不是柿子沾白糖就是煮鸡蛋。本该好的更快,硬生生给他饿瘦了些。
而县令并没发出通缉,当然这是在千桓的要求下。对,这个案子,不管是张家和县令,都是他一手计划的。他先是与两家商量好,让好好的张家变得家破人亡,张公子的膝骨是他亲手剜出。再散步微弱的谣言让他们打听到县令,而县令他们也早知会有灾祸降临,不过为了朝廷牺牲即使不愿也无怨言。谁想到千桓最后让慕迟收了手。
说起来,他为了引九宫堂出手杀害朝廷之人,进而因这由头将九宫堂一网打尽,费尽心思不惜害了两个好人家,他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只要慕迟出手,那他就有正当理由对九宫堂起兵了。这是他的职责,本来就快成功的坐上九宫堂主的位子了,可最后还是亲手毁了计划。
为何?他问自己。
他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迷失了自己。这不应该发生,不该亲手毁了计划。
慕迟突然进来,千桓回过神,只见他放下一碗粥,走近他掀开他的衣襟,摸了摸那处,伤口已愈合好,新肉粉嫩,看起来不会留很重的疤。
“好的真快。”慕迟怔怔的说,“我得走了,堂主大人还在等着我呢。我们就在京城分别罢,希望再次相会不会太久。”
千桓应了一声穿好衣裳。
下次相会怕是该兵刃相见了。
慕迟回了九宫堂,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祁尘生心中发笑,这混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见过义父,孩儿知错,不该让尹黎他们先回,孤身一人留那京城,让义父担心。”
“那么……”祁尘生慢慢道,“该如何呢?”
“任凭义父处置。”
“罚你禁足十日。”祁尘生说完便拂袖离去。
慕迟松了口气,这次的惩罚还算轻的。
江溪月正批着折子,见祁尘生回来于是问道:“怎么样?”
“禁足十日。”祁尘生淡淡道,“你不会又不同意罢?”
江溪月摇头,“怎么会?你做的决定大多数都是正确的。禁足也是给他教训,我理解你。而且,那个千桓……”
“他怎么了?”
“不,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只是总觉得有些怪异。他的突然出现,硬是让慕迟一次次迷了心窍。我怕千桓会给慕迟带来不好的影响。”
祁尘生拍拍他的肩,“别多想,该用晚膳了。”
其实祁尘生对千桓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慕迟的救命恩人,当初生气也是因为慕迟。
禁足了五日,慕迟沉不住气了。还不如给他点皮肉之苦然后逍遥自在呢。这后面的五日可怎么熬?
远山翠绿,近花怡人。千桓坐在河边看着日落,回想起查案的前一天。那日两人乘船飘在河面上,一起赏着落日晚霞。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这是条鸿沟,沟里长满了荆棘,爬满了倒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但他不悔。为何不悔?只因一字罢……
如若在不久的将来问他,为何对他生有此情?他会说,只因那一抹笑。如冬日的斜阳,将他冰冷的心慢慢暖化。
慕迟若知,大概还是会笑罢。因他本就是冬日出生的一抹斜阳。将冰冷的人暖化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千桓手握着密信内心挣扎,看了半晌扬手将密信撕碎,纸片如雪般扬扬而落。飘在河面上,看着它湿透,然后化开。河面上的泛泛涟漪渐渐归于平静。
翌日。
慕迟一大早就收到了一封密信,取之,只见信上写着[许久不见,不如一同喝酒,再比试比试身手?认识许久,你我之间还未有番较量。——千桓]
慕迟看后大喜,他早已不甘禁足,这信真是及时雨,雪中炭。当即收拾东西避开了守卫,骑马离开了九宫堂。千桓相约在京城外的树林里,行了半日,果然见一身蓝衣,仪表堂堂之人静站在那处。
“千桓,我来了!”慕迟笑道。千桓淡淡的应了一声。慕迟盯着千桓看,他这么个好身材功夫应该不错,正好多日没练武了。他开始摩拳擦掌,由于是切磋,所以扔掉了腰间的刀,笑嘻嘻道:“用尽全力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千桓垂下眼睫,暗暗抚了下他袖中的短剑。
霎时间,慕迟先行出招,千桓侧身躲过,随后便是两人赤手空拳的招式。两人都习武多年,力气极大,郊外树林一时间尽是拳掌破风之声。
两人打了几十回合,慕迟的心越来越沉。没想到千桓如此厉害,他堂堂玖宫少堂主都占不到半分便宜,而且这招式他好像见过,可要他想起来在哪见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记起来的。
本以为会一直打到筋疲力尽至双方收手,可没过多久四周便冲出八人。各个穿的侍卫衣裳,慕迟不禁停了手,冷冷的扫视一眼周围之人,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救命恩人。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双方谁也不动,不言语。就在这紧张之时,一只海东青扑凌凌的落在慕迟肩上。他取出密信一扫,瞬间明白了一切。
[为父一直觉得千桓这名字甚是熟悉,所以派人查探。据消息称,皇帝的暗卫统领名唤千桓。也不知与救你之人是否为同一人?不管二者是否为一人,孩儿还是速速归来。——江溪月]
“呵呵……哈哈哈哈……”慕迟先是轻笑,笑着笑着变成了大笑。他是在笑自己,也是在笑千桓。“不容易啊,潜在我身边这么久。累吗?装的挺辛苦罢?”
千桓也明白了那信中之意,心突的沉了下来。“你装的也挺累罢?论表里不一,还是你略胜一筹。”
慕迟摇摇头,“你真可怕,我肩上的伤就是你刺的罢?本该趁我昏迷之时取了我这条贱命,为何救我?”
千桓张了张嘴,却未曾发声。他该说什么?说救他是因他的笑而心软?那他才是最可笑的。
“既然早晚要取我性命,为何救我?”慕迟大喊,身体某个部位的抽痛另他窒息。既然早晚要他死,为何又给他希望?原来这些天的交好都是一场戏,太残忍了,千桓。
“那个案子也是你计划的对不对?为了杀我还把我的朋友牵扯进来,你要的不就是我的命吗?为何牵连我的朋友?”
“不……”千桓道,“不止你的命,我还要做九宫堂主。”
慕迟怔住,他总算明白了。两人皆不语,不知哪位侍卫动了手,其他侍卫也纷纷手持刀剑冲向赤手空拳的慕迟。千桓大惊,但也不知该怎样叫停。如果开了口,那他们肯定会报与县官,进而传给陛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慕迟在刀光剑影中厮杀,每当剑要伤到他时,千桓都会随之一窒。
本以为慕迟会因空手对刀剑八人而顺从,没想到他居然硬着骨头去拼。这要是普通侍卫也好,可这八位是专门对付慕迟选出来的,各个儿都是拔尖儿的高手。不知打了几时,慕迟终于寡不敌众被一剑刺到腰间,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慕迟硬气的不肯求饶,可千桓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住手!”
这一声大喝止住了八人的动作,纷纷望着他,其中一位道:“直接杀了他算了,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就是,这种杀人如麻的人当诛。”
千桓冷眼扫去,几人见这般可怕的眼神也都止了言。
慕迟捂着腰伤却没什么用,猩红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这细微的滴水声在千桓这儿如同雷鸣贯耳。只见他痛的吸气,却硬气的不吭一声。他的身子也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不起。
千桓走到他面前,取出慕迟赠与他的挂饰,“你不是说过,我若有事要你相助,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慕迟终是抬了头与他对视,眼里的倔强与怨恨千桓看的一清二楚。其实千桓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过分,那肩伤明明就是他刺的,还不要脸的拿出挂饰讨那誓言。
慕迟笑了。“万死不辞……”
“可还作数?”
二人对视,千桓眼瞧着那双清亮的美目渐渐染了雾。顿时喉咙酸涩,他握紧拳头使自己保持冷静。
否认罢,慕迟。只要你说一句不作数,我立马放你走。
他屏息以待,半晌,才听得一句轻叹。
……
“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