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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环环相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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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迟终是支撑不住,说完作数二字便倒了下来,却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土地上,而是温暖的怀里。迷蒙间慕迟在想,这世上除了二位义父谁还会接住他?隐约见一片蓝色,他嗤笑。怕是那个人罢!救他的凶手。
千桓将慕迟横抱在怀里,冷眼望着周围的侍卫道:“陛下的谕旨是将他带回皇城,要亲眼见他人头落地。所以我要为他疗伤,有谁不服?”
眼前这位可是皇帝的暗卫统领,他说的谁敢不服?当下都点头应道。
“余下两人跟我便可,其他的回县衙交差罢。”
回了客栈,找来的大夫检查一通便道:“公子在剑刺来之时避开了重要之位,受得是皮肉伤,但伤口过深,还需好好养伤,不可大意,切忌小心感染。”
清洗伤口包扎之时,慕迟昏迷间疼的哼出声,额头泛起了薄汗。待让侍卫送走大夫后,千桓又拿起软布为他擦洗。说来可笑,他从未服侍过人,第一次竟是交与慕迟。
千桓细细打量他的容颜,蓦地伸手捏住他下颚,他想让他痛。
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都是因为你,我心软了,未曾下手。
你以为就你被折磨了吗?我何尝不是?
这条布满荆棘的路,走的可是我们两个人。
痛吧?我也痛。
他渐渐收手,这张脸此时眉头蹙起,泛着薄汗,唇瓣泛白,看来疼的不轻。手慢慢下移,转而覆上他的脖颈,那皮肤白嫩软糯,轻轻抚摸那动脉,他能感觉到“噗通……噗通……”声,规律,有力,血液流的顺畅,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过的感觉。
只要一下,这脆弱的脖颈就会断掉。
“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要是叶焱,怕是早在你重伤昏迷之时就归西了。”千桓怔怔道。
“我没忘记我的身份……”
他渐渐收手,后者的脸色渐渐泛红。
“我们是敌人……”
他的脸色渐渐泛青。
千桓目光愈来愈冷,他死了,他才能回到他原来的生活。
就……这么结束罢!
……
从来都是平和宁静的九宫堂,今日却有些躁动。只听那正堂响起了一阵“丁玲咣当”声。木的,瓷的,玉的,纷纷被挥落在地碎成一片。
“那混小子,又逃出去了,我怎能不气?”祁尘生大喝。
“消消气,我有消息要说与你听。”江溪月劝道,表情也有些凝重。祁尘生颔首,他继续道:“第一次从慕迟嘴里听千桓这名就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我便找人查探,费劲了好大力气,终于查到了些蛛丝马迹。那皇帝的暗卫统领正唤千桓。”
祁尘生瞪圆了眼睛,江溪月道:“我已传了消息给他,但现在还未回信,慕迟怕是已经落入虎口。”
这一句话听的祁尘生一晃,坐在堂椅上,他怔了半晌,久久才慢道:“从一开始,千桓就是来杀慕迟的。那……为何一开始不杀他,而是留到现在?”
江溪月话语有些踟蹰,“怕是……有别的目的罢?”
祁尘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淡淡问道:“慕迟于你于我……于大家,如何重要?”
“从小当亲儿养,当然重要。”
“慕迟此时,恐怕已落入千桓之手,否则早已回信。落入千桓之手等同于落入皇帝手里,此去恐怕危险重重。溪,我去救他,你暂任堂主……”
“不可……”江溪月斥声打断他,蹙眉认真道:“你是堂主,偌大九宫堂还需你来打理。别忘了,慕迟也是我一手养大,我这个师傅兼义父可再适合不过。”
远山翠绿,鸟啼虫咛,风轻轻拂过。所有的美景都恍若隔世,耳里只有那句“师傅兼义父再适合不过。”
那认真的神情使祁尘生软了态,他轻轻应道:“嗯,不放心你一人,就让尹黎与你一同前去。一定要平安归来,届时我为你们洗尘。”
其实不想他去的,都心知肚明此去危险,殊不知会遇到甚么,万一千桓还有更大的埋伏怎么办?可江溪月不是女子,他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这样罢,左右他也功夫了得,当相信他。
由于没伤及要害,慕迟到了晚间便清醒过来,睁开眼便见到那一双蓝眸。救他的凶手!他恨恨的想。
“醒了?起身吃点东西。”千桓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意味。关心,厌恶都看不出来。仿佛只是个会说话的木偶,话语也冰冷的让人心颤。
慕迟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从未真心待过我,对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个陈旧多年的绣针,没了锋利却也能伤人,一下一下的刺着那柔软的血肉。
千桓身子一顿,不语。
真心待过,那几日的相交都是真心。他很想告诉他,可他是送他去死路的人,说出来未免也太可笑了。
“我知道了。”他的嘴角慢慢勾起,轻声道。
他虽然双手沾满鲜血,除了二位义父,唯独对他真心相待,因为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到头来都是一场戏,他自己的独角戏。
千桓想像他一样笑出来,可嘴角试了几下也未曾勾起,太苦了。最后只能冷声道:“你不是也对我隐瞒了身份?慕迟,你也不比我高明多少。”
“我对你隐瞒身份要的不过真心相待,你对我隐瞒身份要的可是我的命。说到底,还是我轻信了人。”慕迟闭上眼,话说的也很无力。
这场谈话以两败俱伤为告终。其实谁也没错,只是身份不同罢了。
慕迟嗤笑自己,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得彻头彻尾。对,身份不同罢了。一个报效朝廷,一个热爱江湖,怎能一起谈笑风生?
“我来是叫你用膳的。”
“吃不下。”
“玩绝食?你身为阶下囚好像没这个资格。”千桓道。
“我想歇息,明日早些叫我吃罢。”
千桓的话像针扎在了棉花上,得不到任何有力的回应。他哑然,他千桓何曾对犯人这样心软过?要是任何一人敢这样对他,他早一刀割喉了。
养了几日的伤四人才返回衙门。县令早已在那等候,犯人押回来了,可毕竟是要送到京城的帝都。张县令抚了抚胡须道:“犯人血债过重,谁愿送往皇城?”
千桓淡淡开口:“陛下命我将其带回,不劳烦张县令的手下了。”
张县令鄙夷的看着他,“如若没有成功带回怎么办?陛下降罪我可受不起。”
“我定会保你无事。”
就这么定好了,二人随即出发。本来骑马或轻功不足两日便可回到皇城,可千桓就是不想快些回去。就这么慢慢走回去就好,也可与他多待一日。否则早一日回到皇城,慕迟就早一日被斩首。奈何这人不领情,对他冷眼相待,笑容自那晚谈话后便消失不见。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日,由于在郊外没有客栈,所以两人便进了一座庙里歇脚。可笑的是,这座庙就是当初慕迟躲雨的庙,也就是千桓找到他并将他救回的庙。
慕迟消失多日的笑容终于回来了,一双美目微眯,笑的无遮无拦,像个孩子。“生也在此,死也在此。这是命啊!”他终于与千桓对视,不再冷眼,反而满目柔情。“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谢你当初没直接杀了我,反而让我经历了这些天的大起大落。也见识到了还有你这种心冷之人。”
千桓愣了一下,随后便回道:“彼此,我也要谢你,谢你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情感。慕迟,你虽然爱笑,每天都开开心心,但你害人性命之时真像传言那般笑着杀人吗?你笑着下手之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慕迟摇摇头,“我不是变态,只是在嗤笑自己,活着为何?为了一次次的把人毙命吗?杀敌杀了不少,仇人却伤不到分毫。”
“你的仇人是皇帝?”
“你知道我的义父,但你可知我的生父生母?”慕迟冷笑,“我便是前朝将军之子,慕迟。前朝皇帝为保现任皇帝,竟把我们兢兢战战报效朝廷的慕家覆没。那时我父亲为保唯一的血脉来了个狸猫换太子,真正的慕家独子被接出将军府。我爷爷,父亲一生都在为陛下效命,可换来了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所以我厌恶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血海深仇我怎能甘心?”
千桓听闻此言惊愕不已,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过去。
“不过自从刺杀失败后又被义父给了个好大的教训,差点死掉明白了该放下仇恨。所以输就是输,即使没刺杀成功我也不曾后悔。”慕迟说完,便蓦地起身抱住千桓。
突然的亲密接触使千桓僵住,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人有这样的行为。他愣愣的不知怎样回应。
“千桓。”他的声音因脑袋埋在他怀里有些发闷。“不能对敌人心慈手软,你可明白?”
“当然明白,可让我心软的敌人,你还是第一个。”
“为何?”
“因你是个棒槌。”
夜风微凉,可破庙里的二人却因心中的悸动而微感燥热。
气氛微妙,本来尚有缓和的二人因一剑突然分开。慕迟望向那持剑之人,那人头发用发带绑紧,一双剑眉,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却只有冷淡。这气势与千桓不相上下,看来也是个无情的暗卫。
果然如他所想,只听千桓呵道:“叶焱?你做甚么?”
暗卫统领是千桓,那么副统领便是眼前这位名唤叶焱之人。“做甚么?当然是要将他斩于剑下。陛下的命令你做不到,那便由我来。”
正当二人要剑拔弩张之时,一道破风声响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只见一位身材富态之人手持双锤砸在二人中间,那人脸色极其狠厉。
尹黎!千桓暗道。当即“锵”的一声,袖中短剑出鞘,寒光一闪便冲向此人。
三人便这样打了起来,来来回回间尹黎以一对二处于下风。本快要将尹黎拿下,谁知千桓的短剑方向一转,竟冲向叶焱,这使得叶焱大惊,心下便冷了三分。“千桓,你违抗皇命?”
“不敢。”
“不敢你也做了。”叶焱大怒。
千桓侧身躲过横砍来的利刃,一道极快的身影移到慕迟身边,只听慕迟道:“千桓,等我十日,我定会回来找你,那时你就是立马杀了我也绝无怨言。”这句话说完,尹黎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多日的提心吊胆终于松了口气。眼见着叶焱的拳头却不躲,被狠狠的击在胸口,一时间气血上涌,噗的喷出一口血。
“咳……”他咳了几声,把余血吐个干净。
“你早就想放他走,只是不知给自己找什么借口罢了,对不对?”叶焱厉声问道。
千桓笑出了声,“不愧是我兄弟,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也就你了。”
叶焱不理他的笑脸,狠狠的推开了他,“你被鬼迷了心窍。”
“也许罢。”
“不后悔吗?”
“未曾后悔。”
“为何?”
“只因一字罢……”
叶焱听后嗤笑道,“你一个暗卫,也有资格说这个字?”
千桓苦笑,“等你遇到命中人,你也会明白的。”
“那字于我来讲,无聊至极。”
“也罢。”千桓不在多言。“慕迟被救走了,我得回县衙给张县令一个交代。而且还需你助我一事……”
叶焱为千桓疗了伤,听到他所求之事不由得气极,“当真值得?”
千桓回想起慕迟的容颜,那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仿佛冬日的一抹斜阳,将他冰冷的心渐渐暖化。他轻叹,“值得。”
“痴人。”叶焱冷声道。
浮华一梦,痴又如何?
……
三人施展轻功,觉得那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追上便停了下来。
“义父……”慕迟垂下头不敢看他,此时的他就像个偷吃糖果的孩童。
江溪月虽然宠他,但他的教子方式也不是仁慈,而是温和。如若真的犯了大忌,他也会如祁尘生一样动真怒。而这次,慕迟真是太不该了,与他闯皇城一样不该。
“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你?”他的语气平淡,但细听却觉得背后发凉。见慕迟不敢回话,他继续道:“你从小到大任性了几次?那都是小事,不值一提。那我数数,从闯皇城之后,你共任性了多少次?”他斥道。
慕迟大惊,连一向温润的江溪月都如此气愤,想来他做的着实过分了,连忙跪下认错“孩儿知错,求义父消气。”
“知错?你哪次都说知错,而后总是屡教不改。让你禁足十日又偷偷跑出去,把我们抛在身后,只顾着自己快活,你这是知错?”
“你总是这样,认错后好了伤疤忘了疼,等回堂后看我与你义父不狠狠罚你。若真的狠下心,把你腿打折都不够!”
慕迟不语,温顺的低头。他知道二位义父都是气极了的,他也知他都做了些甚么。如果能让他们消气,能让一切事情都回到从前,他宁愿变成残废待在九宫堂一辈子。可他不能,他还有十日之约。
他……是注定要有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