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圣坛 ...
-
两大高手无声无息走在朱雀街的暗夜里。石峻由着凌罗跟在身后,似乎一点不担心她偷袭。凌罗琢磨不透盛竹非的意图,干脆不去想,轻声问石峻道,“小北,现下如何了?”
石峻顿了片刻,哑声道,“若你只是寻常青楼女子,无所图谋,此时就该想着如何抽身事外。”他转身,盯着凌罗的眼神透着寒光。
凌罗头一次发现这冷冰冰的暗卫除了动武和听命,原来是带了脑子的,她嫣然笑了一笑,“且不说我能否打赢你而不落个两败俱伤,拜火教阴毒,你们护法忽然如此好心复我武功,我又如何得知,他会不会种下什么虫蛊,摄我心魂,要我小命?”
石峻冷哼了一声,月光下,他脸上的鄙夷之色清晰可辨。“见人下碟,不知李南麒怎会钟情你这样的女人。”
他继续朝前走去,边沉声道,“若非为你,李南麒不会离开,他不离开,便不会死,如今还是程莹的夫,小北的爹。”
凌罗失笑,“不想南麒在河西,人缘也这样好。”话音刚落,仿佛月光照亮心底一角,她忽然出手扯住石峻的手腕,“莫不是,你对程莹……”
石峻“嘶”的一声,眉头忽而紧皱,一把挣开她的手。月光下,凌罗掌中一片血污,“你受伤了。”
他却不答,道,“她比你好百倍。”
凌罗一怔,想起来,那日盛竹非说小北是石峻的儿子。
“你去救过小北?”
石峻不再说话,埋头往前。
街面上空无一人,眼前不远处,渐现出一段城墙,借着月光,可见城门石楣上“西城门”三个字。凌罗终于明白了盛竹非意欲何为。
石峻止步转身,将包袱递给凌罗,“护法言你在此地的事办完了,按照约定,放你远走高飞。”
凌罗讶异,他竟真要放她走。
既如此,为何大费周折恢复她武功,总不会是,料她一个女子在外,需以武傍身如此体贴吧?凌罗木然接过包袱,在原地顿了片刻,脑中一时混沌,独想起从前听人传言,盛竹非擅摄人心,须万分谨慎。她自认行事小心,步步为营,全身而退之际,心中却似有许多放不下。
她看着石峻往回走出几丈远,脚下不由自主跟了上去。她没有亲眼看着周博伏诛,定是这样,此外,不会再有别的缘由。
“你果然有所图谋。”石峻没有回头,冷道。
“我所谋之事,向来不是秘密。尽管因由不同,但我和你们护法一样,不想让周博再活在世上。我回去,兴许,对你们还有用。”
石峻并不搭理她,她继而道,“你救小北不成,反让周博有所防备,盛护法行事迫在眉睫。”
“他在圣坛。”石峻忽然停下来,“次长老今夜出殡,你想送死,自去吧。”
凌罗觉出话风不对,问,“你呢?”
“送走你,我职责已尽,依护法命,不必回去了。”
遣走前敌并贴身暗卫,此一举两袖清风再无挂碍,看来他是孤注一掷了。
凌罗目送石峻消失在夜色里,这是他的选择,旁人无从牵涉。她转身,朝圣坛方向行去。月明星稀,夜雾缓缓蔓延,笼罩,极目处灯火依稀,四围一派肃杀,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圣坛,大殿灯火通明,中央起回龙架,摆着次长老的棺椁。石阶之上四位首座,中间空出一座,从左至右分别落坐白衣白胡的大长老,黑衣灰发的三长老,和紫袍朱颜教中人称“四姑姑”的四长老。
阶下列席,左右护法对坐,殿中灯影幢幢,映照着二人面上阴晴不定。周博冷笑,嘴边那道刀疤狰狞地一扬,“适才我左苑地牢遭劫,据报,是你右庭的暗卫石峻所为。”
盛竹非放下茶杯,笑道,“可有证据?”
“我左苑几十号人看见,还能有假?”
盛竹非一挑眉,是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即便,即便是真,谁让你扣着人家儿子不放?他虽不如你位高,好歹算同侪一场,难道横夺人子是我教立教之风?”
大长老目光灼灼,看向周博道,“真有此事?”
周博起身握拳向上座一礼,“依属下查实,那小子原是叛徒细作李南麒遗子,不知何故,右护法不仅不斩草除根,反而庇护有加。”
“石峻报是其子,我便认作其子。石峻乃我心腹,其子养在右庭并不为过,你咬定他叛徒之子,不过是因他脖子上悬着李南麒当日用剑的剑坠。且不论一个剑坠并非什么稀世之物,偶有巧合也称不上稀奇,纵使那确是李南麒之物,石峻思及从前与叛徒推心置腹,悔不当初,悬在自己儿子身上,日日省诫,也未可知。”
“胡说!”周博气急,“当日你也同他交好,你们分明是旧情难忘,心存不满。”
盛竹非坐回原处,一身闲适,“当日你未同他交好?当日谁不同他交好。”
周博不料让盛竹非牵着鼻子溜远了,一时憋气,满脸涨得通红。座上四姑姑掩嘴嗤的一笑,大长老和三长老似乎也都拿他当笑话看,大长老一摆手,肃道,“莫再揪扯,放了那孩子。”
周博悻悻,不再接语,大长老问盛竹非,“教中余下细作一事,查得如何了?”
长老口中“余下细作”阶处高位,在场人心知肚明,此言一出,人人自危,神情有意无意皆有一变,场面霎时静穆起来,倒真像了丧礼的样子。
盛竹非肃容,起身道,“已查明。”
周博斜睨着盛竹非,鄙屑地冷哼一声,众人神情又是一变,目光皆向他引去。
大长老道,“前日河东带来的女人,你曾言有大用,交由你全权看管,如今却在何处了?”
周博抢道,“他与那女子暗通款曲,早好在一处……”
“闭嘴!”大长老喝道。
周博还要说话,大长老打断他道,“右使人品不至于此,让他自己说!”
盛竹非垂首一礼,眉稍少见地紧在一处,“禀大长老,属下……”
殿中默了片刻,仿佛有一根弦,众人同时屏息,等着它崩断的一刻。
“报——”
殿外忽有甲卫来报,不等殿内人反应,两名甲卫押着双手反绑的凌罗进殿。
盛竹非始是一惊,面露些许惑色,凌罗抢白道,“实在等了许久,跪得腿麻,不想贵教如此残暴不仁,拿人当畜生看待。”
甲卫这才禀道,“适才看这女人在殿外一角鬼鬼祟祟,像是想挣开绳索逃跑,便将她捉了进来。”
盛竹非适时插言,“属下本想,次长老殡礼要紧,欲等礼毕后,再传她入殿对质。她在右庭时一向安分,想来,实是跪久了。”
四长老抿嘴笑道,“一个敌犯,这才跪了片刻便如此,可不是想上天了!见她细皮嫩肉,也不像是受过何种刑罚,右使怜香惜玉,果然名不虚传。”
“四姑姑见笑,属下对刑罚逼供,向来是不热衷的。”
四长老捋了捋衣袖,微微颔首道,“那是右使有本事,不像有些人,惯会把人整死了,也逼不出什么消息。”说罢,眼神含些厉色瞟了周博一眼。周博挠了挠头,哼哼憨笑了两声。
盛竹非目光发沉,自上座移至对面座位,不由蹙了蹙眉。凌罗看在眼里,心下亦觉出些不妥。三长老默不作声,大长老看似不偏不倚,今夜一战,盛竹非与周博势必争个你死我活,她投身进来,竟要与昔日仇敌绑在一块儿,共进退,同生死。
盛竹非侧首向她望去,目光中似有若无,倒映着隐隐灯火光。
凌罗不觉一笑,若非如此,怎么说生如蝼蚁,世事难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