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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因为之前那件事情的缘故,整个下午的彩排许酒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在前两天的多次排演中流程已经被熟记于心,又有艾薇在他身边帮忙提醒,最终还是顺利过去了。

      一切结束的时候是下午六点不到,后续的事宜都交给了艾薇,许酒间说有点累了,便自己先回了酒店。艾薇不放心,原本想让两个助理跟着他,却都被他打发走了。

      他说的累了不是假话,中午发作的那会儿几乎耗尽他的全部精力,接着又马不停蹄工作了一下午,再加上最让他烦心的陆敬鹤那档子事,这会儿停下来后倦意如同滔滔江水向他奔涌而来。

      许酒间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儿,意识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也不知道睡没睡着。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然全部暗下来,华灯初上,繁华的夜景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的手机里显示着几通未接电话和信息,全数来自艾薇,时间也就是一刻钟前。许酒间拨通电话,对面很快就响起了接通的声音。

      “小酒,我把饭店地址发给你,快来吃饭。”

      “我就不去了吧,”许酒间打开电视,“你们慢慢吃。”

      “没外人,就我们几个,”艾薇说,“菜都给你点好了,都是你喜欢的,快过来。”

      放下手机,艾薇朝对面的陆敬鹤微微一笑,“放心,他会过来的。”

      “哦……”

      艾薇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可爱,“你不用这么拘谨,如果你答应我的话,以后跟我们接触的日子长着呢,”她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和小酒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她没有加“之一”两个字,陆敬鹤注意到了这点。

      许酒间的家庭情况在粉丝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也没有多复杂,不过是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对许酒间疏于照顾,从小便聚少离多,他由保姆带大。之前有传言说许酒间与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十分和谐,现在从艾薇的某些态度来看,谣传并非全是假话。

      “我之前就想问…”陆敬鹤抬头,迎上艾薇的眼睛,“你的中文,为什么那么好?”

      “嗯,我大学本科在B市读了四年,因为很喜欢中国菜,”艾薇笑笑,“不过后来的硕博是回国在剑桥上的……当时小酒的母亲找到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会中文,因为小酒不愿意回国,所以她需要一个心理医师跟着他随时监测他的情况。”

      “他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陆敬鹤问。

      闻言,艾薇的动作先是一顿,她缓慢地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复又喝了一口汤,倒有几分大谈特谈的架势。

      “说真的我也不清楚,他最早的一份病历上写的是十六岁,那个时候就是中度抑郁。但是你也知道,抑郁是一个累积的过程,所以具体的时间应该会更久。”

      “抑郁?”陆敬鹤皱眉,“你不是说他是躁郁吗?”

      艾薇点头,“对,他十六岁的时候是抑郁,二十岁的时候演变成了双相,伴随着严重的焦虑。”

      “……”

      十六岁得到第一份诊断书,许酒间今年二十六岁,也就是说,这些挥之不去的名词最起码跟了他十年。

      十年是什么概念?足够让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步入青春期,足够让小树抽长枝叶繁茂,足够让社会进行新一轮的新旧交替。

      “他的心理绷得太紧,他需要一个人,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完全放松和信任,甚至可以跟他产生心理上的交流。”艾薇望着天花板,兀自叹了一口气,“他对我不能完全敞开……我是他的母亲安排给他的,说到底这是一份工作,目的性太强,他不信任我。”

      “为什么?”

      “因为他也不信任他的母亲。”艾薇这样回答。

      陆敬鹤略微瞪大了眼睛。

      艾薇倾身,“这样说吧,引起他的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生家庭,他与他的父母之间有隔阂,至于为什么会存在这层膜他的父母本身并不清楚,也许连小酒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推测是,孩童时期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对孩子的个性养成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酒间从小就不缺物质,当物质需求满足了人们自然就会开始追求精神满足,而孩子的生活又不像大人那样复杂,他们需要的无非就是照料与陪伴——保姆与父母不一样,孩子的感觉其实很敏锐,是不是出于真心和爱他们很清楚。”

      “首先在他成长期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对他置之不理,所以现在自然就与父母缺少感情,再者他天生内向心细,在一个缺少爱的环境长大,久而久之就很容易让他变得孤僻冷漠。上学了以后这样的性格又不利于跟同学相处,更有可能产生矛盾,甚至是排挤。”

      “归根到底是他的精神层面得不到满足,欲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压抑,并且随着他渐渐长大、懂事,他将这视为缺陷,并为此感到自卑,而自卑会让他痛苦。”

      “加上他又很聪明,聪明的人都善于思考,”艾薇浅浅地呼出一口气,眼神中化开了些许悲哀,“有的时候思考就像毒药。”

      “他思考,就会陷入痛苦,而痛苦恰恰会推动人们去思考,所以就又一次增加痛苦。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但是这又不是他的错,聪明是好事,会思考也是好事。”她苦笑着摇摇头,最后只能耸肩,“世界真奇怪不是吗?”

      陆敬鹤静静地看着她,睫毛扇动几下。他放下筷子,嘴里的甜味丝丝泛苦。

      艾薇抬头,目光坚定,“所以我说我需要你,”她说,“你们的生活毫无瓜葛,却成为了命中注定的一对,这种缘分非常奇妙,我相信如果能坚持走下去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她顿了顿,神色柔软下来,“但是我也不能强迫你的意愿,毕竟面对这样的患者很麻烦,他会神经质,会哭,会自残,陪伴他的人需要付出的不止是加倍的小心与耐心,更需要时间。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

      “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我自然是希望你帮他的——但我更希望你想清楚,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要因为一时的新鲜感或者是对心理疾病患者的好奇,更不要因为他是许酒间就贸然点头。”

      “这对他不好,”她呢喃,“而我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陆敬鹤思索了良久,从之前在休息室艾薇把这些都告诉他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你又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接受我呢?”他说,“你也说了,他的戒心很重,很难真正相信别人,这件事情不止是我愿意的问题吧,还要他自己也愿意啊。”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后接着说,“更何况,我怎么帮他啊……我对这个方面一无所知,万一哪天我……我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反而害了他怎么办?”

      望着他眼底涌动着的茫然与不安,艾薇柔和地扬起了嘴角,“你也说了你不是医生,医生的工作当然还是由我来完成。你要做的只是与他成为朋友——当然如果你们想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展我也不会反对——

      陆敬鹤足足反应了五秒钟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张脸瞬间就烧红了。

      ——让他在你面前可以很放松,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或者忧虑。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我和他的父母,甚至我想包括酒间本人,都会很感激你。”

      陆敬鹤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多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垂着头,声音低下去,“……我并不想让你们感谢我…也不想像个救世主,我只是……”

      “喜欢他,想帮他,我知道,”艾薇替他说完了下面的内容,“这只是……”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两人的目光一致集中向门口,门打开后,许酒间逆着光站在走廊里。

      他还穿着之前的那件白色衬衫,下身换了一条更舒适的灰色运动裤,脚下踩着运动鞋,这样的装束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即便他已经距离毕业好多年。

      他头上戴着的渔夫帽略微遮挡视线,当服务员从外面把门关上后,许酒间摘下帽子与口罩,这才看见了艾薇对面傻傻地盯着他望的陆敬鹤。

      他一怔,却也没多说什么,面色很快恢复正常。

      “愣着干嘛?快来坐。”艾薇招手。

      这是张方桌,座位其实挺尴尬的,艾薇和陆敬鹤面对面坐着,许酒间势必得坐在两人之间,挨着陆敬鹤。

      他方才坐下,包厢的门就又被敲响,进来的服务员手里端着一只小盅。

      “对了,差点都忘了这个,”艾薇说,指着许酒间面前,“放这儿谢谢。”

      那是一盅牛奶银耳羹,盖子打开后浓郁的香味立刻便弥漫出来。汤由小火慢慢煨得浓厚粘稠,白色中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红枣与零星的枸杞,甜丝丝地冒着热气,让人见了便食指大动。

      “先吃这个。”艾薇道。

      许酒间应了一声,舀了一勺送到嘴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点了这个?”

      正中艾薇下怀。

      她用右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后撑着脑袋风情万种,“当然不是我——人家小陆特意给你点的,你每天变着花样折腾自己,你的粉丝却心心念念地记着你胃不好。”

      陆敬鹤心惊胆战地听着艾薇这段凉飕飕的话,转眼又看到许酒间咀嚼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好在许酒间没有当场丢下勺子,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抬头对陆敬鹤礼貌地笑了一下,“谢谢。”

      陆敬鹤顿时有些七荤八素的。

      那羹后来也没有被扔在一边,反而是被许酒间陆陆续续地喝着,最后他们吃完收场,茶盅里只剩下了一层底。

      天色已晚,陆敬鹤为了避免父母不必要的担心,还是拒绝了艾薇说的“在小酒隔壁开个房间”,自己扫开一辆小黄车前去附近的地铁站。

      临走前艾薇与他拥抱了一下,艾薇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那件事还是请你认真地考虑一下,拜托了。”

      他郑重地点了头,跨上单车后,他不舍,然又缺少勇气,电光火石间挣扎几番,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许酒间。

      那人重新戴上了帽子与口罩,全然遮住那明媚的面庞。他站在暖黄色路灯下,脚下踩着斑驳的树影,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掌心向上自然地放在身前,如同想要穿过树叶的缝隙,盛装黑暗天空中那稀疏的月光。

      他就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游离在世界之外,好像站在另一座星球。

      他的身量如此纤瘦,却宛若背负着这世上所有的孤独。

      存活在陆敬鹤胸腔里的、那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的器官,在这一刻燃起了名为疼痛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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