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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吃罢了饭,还是原来那位侍女给两人上了茶。
      茶是顶好的瓜片,透出浅浅的新绿色,有淡淡的苦香味飘散在风里。何掇浅啜了一口,便有一阵苦味在舌根萦绕不去,像极了他从前似有若无的苦涩和无尽的绝望,都随着身心的舒适,而渐渐在风中散去。
      他兀自品了一会,才道:“我还以为魔宫里定是美女如云呢。”
      梅如月捧着茶碗,听见此语,瞪了他一眼道:“美女自然是不少的,不过不在我这魔宫里。”
      “那位侍女也是容貌淑丽,见之忘俗啊。”何掇恬不知耻道。
      梅如月道:“我这魔宫里只有两个侍女,从前其他魔尊送来撑场面用的。其余干些洒扫活计的都是男丁。”
      何掇遗憾道:“言下之意便是从前这魔宫里一个女人也没有。”
      梅如月道:“我并不喜欢女子,如何好作践她们?那两位侍女也是看她们在其余几位魔尊那儿待着可怜才留下的。”
      何掇道:“我与你是比不了的。你在报仇这件事上做事凌厉狠辣,其他事却像是圣人一般。”他想着自己当年与魔域中的几位魔尊勾结,那真是什么事都干过,无所不用其极。所有人都草菅人命的情况下,又有谁会去管几个身不由己的女人和一群渺小至极的蚂蚁?
      梅如月道:“是你教我不滥杀无辜,教我良心二字如何写。”
      何掇心下恍然。他自己是污泥里染出来的,如何能教得净土白莲?眼前人过了多少年还是如少年一般的心性,他现在的心境又该如何自处?
      梅如月伸出手来,覆上他的手背。指甲修得平整,划在手背上也没有不适。而梅如月在他手背上划了几道之后,竟将他的手翻过来,像小孩儿似的在他手心里写字。
      何掇默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手心里一笔一划,慢吞吞地写字,好像生怕他不懂似的。每次梅如月赌气不想和他说话或是羞于说话的时候,他就会闭上嘴巴,用手写字。这一点过了多年,也从未改过。
      但见他一笔一划在何掇手心写了一句:“不必自失。”
      “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何掇倏地把手握紧,将梅如月的手包在掌心。
      梅如月手指一顿,抬头便与何掇四目相对。刹那间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只有自己能懂的东西,仿若跨越了无尽的鲜血与爱恨,无尽的硝烟与算计,回到了最初的空蒙谷,两人初见之时,一个仍抱幻想,一个天真无邪。
      往事净成空,皆散晨雾中。
      何掇开口,嗓音沙哑:“谢谢你,阿月。”
      没有你的陪伴,我如何在漫漫岁月间保持向前走的信心?
      四海山川,无边佛国,唯有心间一捧雪一般的梅花傲然绽放。
      ——
      山道上,几辆大车吱嘎吱嘎地碾过山石,后面跟着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男女青年都身着劲装,腰佩长剑。队伍里人虽多,却无人高声谈话,只有队末的几个年轻人偶尔窃窃私语。
      在一个转弯处,最前面那辆四匹白马拉的大车吱嘎一声停了,一只有力的大手掀开了车帘子,道:“我来过魔域,前方右转。”赶车的侍从也是个练家子,当即应了声是,驱车往前走去。后面的队伍排满了半个山腰,少说也有几百人,也秩序井然地跟着他走。
      从车帘外看去,便能看见这人一身青衣,面色肃然,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有事要管没事也要管一管的大侠竹叶青贺闲愁。
      车帘子一晃,又遮住了车内的光景。
      ——
      魔域已经是申时末了,西沉的太阳被高峻的山峰挡住了,山谷中又是一片漆黑,只有半山腰上的魔域主宫殿还有些光亮,而按规矩不能比魔域主宫殿地势还高的各位魔尊的宫殿,早已经隐没在了黑暗的山谷里,被朦胧的雾气盖住了。
      有言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深谙此道的魔域,在入夜时分的守卫就开始大量增加,而随着夜色笼罩,魔域中的宫殿也点亮了灯火,被雾气衬得幽然,远处望去犹如荒山鬼火。
      而挑这个时候进攻魔域的人,除了找死便还是找死了。
      但正道之人不讲究这个,只道是速战速决,从昨日早晨何掇被掳进魔域开始,剑宗剩余的几位长老便召集了势力范围内不少门派的中坚力量,并爱管事儿的大侠贺闲愁及其“贺家将”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魔域。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梅如月在何掇来到魔域的当晚,就已在魔域外围的百里地的暗处都布置了岗哨,以魔域的中心为距,每隔十里地建立一条岗哨线,每个岗哨呈同心圆分布,之间也只隔十里。是以等这只浩浩荡荡“扫魔捉贼”的队伍来到最外围的时候,已经有哨兵一级一级地将消息传回了魔域。
      而梅如月不仅自己知道了对方的人员布置和战力,还召集了魔域有权有势的几位魔尊商议了策略,那几位魔尊开完小会之后又回去将部署计划告诉了自己的下属,由上至下,一层一层,整个魔域的魔修,都因为即将有丰厚的大鱼上钩而蠢蠢欲动,外围防御更是有如铁桶一般。而此刻,正道大军才刚行至距魔域五十里地有余的地方。
      今夜的魔域,注定不会平静。正邪两道的战争,只要有一个契机,就如点燃的火药桶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后半夜,魔域里鸦雀无声,往常寻欢作乐的声音也少了,只有夜风从谷内穿过,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
      贺闲愁坐在车里喝着竹叶青,突然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撂,道:“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接口的是他的弟弟贺新停。
      长老并不在车内,而在他们之后的一辆大车上。两辆大车皆是青铜轱辘,金丝绣帘,作车的材料是上好的楠木,车内温暖如春,软垫铺地,果品好酒更是不少。
      贺新停也变化极大,青衣委地,闲闲地坐着,眉宇间有了一股从容的气度,虽然面容还是有股少年气,但显然武功精湛,与他哥哥越发相似了。
      “太安静了。”贺闲愁道,“我虽只来过几次,但魔域这销金窟的夜晚总该是夜夜笙歌,金银铺地,灯火如昼,不该是这么安静。”
      虽然今夜魔域内戒严,导致他这一番话说对了两分,但要是梅如月听了这话,保管扇死他丫的。
      但正道的人不这样想,反而觉得大侠说得对。于是正道之人也戒备了起来,赶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四更时,行进了将近一夜的正道众人也已经疲惫不堪,领头的闲愁大侠掐指一算,凌晨正是戒备最松散的时候,如此便让众人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待寅时再发动突然袭击。
      众人便在马边车里休息,这时说话声也大了,山谷里幽幽的风声将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传得遥远。
      唰——
      细小的声音,破空而来,淹没在风声与虫鸣里,无人发觉。
      箭矢涂了箭毒,箭尖被染成了黑色,故在夜晚也不会反光。
      暗处的岗哨,刹那间万箭齐发!
      毫无防备的正道众人正休息着,谈论着突袭的计划,就被一波反偷袭瞬间带走了一半。
      一时间,惨叫声声,侥幸避过箭矢之人有之,中箭立死之人有之,被箭矢擦伤却中毒倒地毙命之人有之。
      饶是贺家将们身手矫健,也难防暗处黑矢,一时间也折了不少人,贺家兄弟更是瞠目结舌,一股中计了的愤怒情绪从每个人心中升起。
      所幸留在车内的人才是队伍中的高手,而箭矢射不进车内,射进了也会被里面的人拦住。正道之人顾不上处理同门的尸体,在漫天箭雨中,有的人往回奔逃,却被外围岗哨的魔修围住杀死,更多的人却仍然戒备着前进。
      剑宗此役来了三位长老,皆是武功高强,权势滔天,此刻却龟缩在车里,只教车夫快些前进。
      那车夫敏捷地躲过了前方的第一波箭雨,防备前方,正执起鞭子准备赶路,突然,噗地一声,那赶车的车夫后心中箭,立死当场。拉车的四匹白马被从车上解下,几位黑衣的蒙面人翻身骑上,使出兵器与众人厮杀。
      长老们怒不可遏,见车驾已成累赘,当即提气踏步而出,灌注内力,声震山谷:“妖魔!纳命来!”
      话本式正道经典语录从口中脱出,与此同时,三位长老加入战团。
      然而,就在这时,第三波箭雨到了。
      为何是第三波呢?因为就在刚才射杀车夫的那会儿,第二波箭雨已至。两波箭雨衔接得天衣无缝,并非前方的哨兵们速度快,而是前后两条岗哨线按序发出的箭矢,一方面给了哨兵们准备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第二波箭雨紧接着第一波,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令人防不胜防。
      正道众人顶着毫不停歇的箭雨,行至魔域前的时候,五更已过,天色渐渐亮起,红日初升,将金色的光辉镀在山谷的房屋楼阁上。
      而等待疲惫不堪惊慌失措的正道众人的,是准备了整整一个晚上,朝他们露出贪婪神色的魔域众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净成空,皆散晨雾中。”改自谢春花的《无终》,谢知非作词:
    往事成空,皆散于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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