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水溟》苏素尘鸢

4、再见

　　“呼——”
　　我拔出那把匕首，就着月光扯出一块乌黑死丝帕来，将那沾了满刀身的血尽数擦去。
　　收回刀鞘，又低头瞧了瞧躺在我脚边的那人。那人面目惊诧，却依稀可见浓眉大眼满嘴胡渣，啧，这江湖最大的风魌镖局的总镖头刚被我的匕首一击毙命，此刻躺在这荒山野岭，好生可怜。
　　唇边忽而翘起，掏出袖中长笛，给他送了最后一程。
　　‘故水’这种冰笛吹起来不同平常之物，它的声音刺骨幽怨却又绵长深远，叫人听了只觉万物皆悲，万事皆止。

　　吹完一曲，我将那笛子收起，将方才擦拭过血渍的丝帕丢在了那人面目之上，便转身离去了。

　　离开了那荒山野岭之处，一如往常准备回故行山庄时，却被远处天地交际之处那一条的朦胧红影吸引了目光。
　　心下不知泛起了什么波澜，一跃而起，施展着轻功便往那处去了。

　　所过之地处处挂着红灯笼，使得整条街浸在红光里。最热闹的那一条街熙熙攘攘，临近的那片湖上花灯满满，亦有数条小舟泛于其上。叫卖声，嬉笑声，欢呼声落入耳中，一时竟不知到底是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色。

　　“溟姑娘，该回去了。”
　　我呆呆地立在一处屋檐上，身边突然站了一人。不用看便知是无息。

　　我未理他，径直坐下，看着下面打扮得俊俏的少年郎，不知会遇到哪家娇羞的姑娘。
　　他见我未睬他，便也坐了下来。也不催我，只保持沉默。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人确实不解风情。”

　　只见他低眉，轻嗯了声。
　　兴许是因为他是庄主身边的人，我觉着他道有几分庄主的气质，也是那般自我独行。可我也知他却与那人完全不同，庄主他有心还是无心都叫人难以抵抗，而无息不论有心还是无心都叫人无奈摇头。

　　思及此，脑中又不禁浮现了那人风情。
　　低眉轻笑，我确实痴傻得很。

　　“上元佳节，今日我不管你，你且去罢。”
　　我猛然抬眸，望向无息。一向冷漠的人每每只对我下达命令，虽说也护我周全，但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他的人情味儿。

　　我终于对他展露了自那日以后最真心的笑颜，顺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的无息我最喜欢了！”
　　说完我便施展轻功而下，落入了那繁华之中。鬼使神差地我仰头往上看去，无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像个小孩子初入凡世那般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是好奇，却保留着作为一个无情杀手的冷漠。
　　穿梭于人潮之中，见着了太多话本上的上元邂逅，自然也不乏有对我有意的俊俏公子，而我却只能笑笑，便逃开了那人群。

　　湖边放花灯的大多是姑娘和孩子，将自己的期许和愿望寄予那一叶花舟，也将自己的那一番心意洒入水中，不知流到何处。

　　我未曾想过我再次见他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斜靠湖边小舟里，发丝未束，肆意飘扬，倒给他添了几分妖冶的风情。
　　他看着我，欲摇桨离岸的老伯没有收到船上男子的指示，竟不知该走还是停。
　　我亦看他，不知此刻到底是何心境。

　　“姑娘，泛舟么？”他斜坐于船中，对我笑道。
　　这话一出，我自知我是无法淡然地装作并未看见了。
　　我顺了顺心情，走过去，停在船前岸上。
　　“你该恨我。”

　　我当初那一击，虽留了他的命，可却废了他尽数修为。
　　渡水坞的首席弟子，江瞑，被一个初出江湖之人废了武功，说出去多好笑。我醒来后多有人前来与我道贺，言语之中我便得知了这个事情，我不知我那一击这样可怕，在那众人欣喜意外目光之中，我呆滞地宛若失了魂。
　　而后我名扬整个武林，无一失手。
　　这个人却成了我心中难解之结。

　　却见他莞尔一笑，对我说道：“上来，莫让船家等得久了。”
　　我心中虽不知他为何这般，但我心有愧，此番他拿剑指我我也认了。

　　湖面波澜，花灯布于其上尤为悠长，船家将船驶离繁华岸边，正将这万千美景尽收眼底。
　　我坐于江瞑对面，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元佳节，千家万户皆欢声笑语，你却满面沉重，可不该。”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得江瞑突然对我说道。

　　“欢声笑语这个词似乎生来便与我无关。”我无奈答道。
　　我又想了一下，看向白衣萧然的那人，“你今日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渡水坞离这儿距离甚远。”
　　你身体如何？如何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自然这些话我未曾问出口。

　　江瞑亦看向我，隐在暗处保存我看不清神情。
　　“前来杀你。”

　　语气淡然，带着点儿恨意又带着点儿无奈，叫人不知此话真假。
　　我却垂眸，觉得他此回答正是合理。
　　于一武林中人来说岂有比废尽武功更为痛恨的呢？

　　“我欠你，”我抚摸着袖中‘故水’，似是下定决心般郑重开口，“若你要求，我可自废武功，还你。”
　　不妨对面那人哂笑，我抬眉，那人突然凑近，于我不过一指之差。
　　细看来，江瞑这人却也生了一副祸害女子的面容。可我看得出曾经那双眼中自信桀骜得世间无一是其对手，而如今却暗淡无光孱弱疑心。

　　“可我不愿。”
　　男子的气息迎面而来，我下意识后退，却被对面那人一把握住手腕。
　　分明多病之躯，力气却不容小觑。
　　我不敢大力挣脱，我自知他如今已不是我对手，可我对天下人无情果断，也无法对面前这人动一点儿力气。
　　自是我欠他许多。

　　见我停住，他手仍旧未松，眼睛直逼我看他。我抬眸，他眼中晦暗不明，情愫难懂。
　　“并不是人人都似故溟你果断无情，我今日前来此处，不过是为了见你。”
　　说到一半，江瞑松了我，退回了那昏暗之处，我保持方才姿势，还未曾反应过来。

　　“你若要还我，不如嫁于我，伺候我这病弱之人。”

　　我惊得睁大双眼，却看不见他神情。

　　此时他又抛下一句令我震惊之话。
　　“我心悦于你，又如何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