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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随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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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是不信他。
不过一面之缘,名扬武林的渡水坞大弟子还被我这一初出江湖之女子废了武功。是个人都要将我杀了,何况武林大派渡水坞。
我只当今日渡水坞终于找上了我,杀我还是仅废我武功,我便不得而知。
“其实你无须用任何心计,今日我既上了这船,便是做好了被杀之准备。”我盯着他直接将我这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未答话,我仍旧看着他,令他确信我此话非假。
未点灯的船内,一种无形的对峙。
“故溟你太过敏锐。”他终于打破了这局面。
我笑笑,我记得也曾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欠你的自会还你,你...是想废我武功还是杀我?”我转了头,眼睛中映入了外面的喧闹世界。
他并未答话,我亦不急。
“名扬天下的故行山庄第一杀手故溟,我江某不敢动。”
我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却也明白其中含义:江瞑不是来报仇的。
我轻笑,心里却不甚轻松。这相当于是个人情,我迟早都要还了,此时他不动我,日后保不齐要杀我。我这人一向无所事事的,自然会老想着这事儿,岂不是要给我平添烦恼?
不过我也并非不怕死,只是觉着这世上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死了与活着又有何分别?
但他这样说了,于情于理我都是该舒一口气感谢他不杀之恩。于是我又转头瞧他,些许客气地问道:“你身体如何了?”
江瞑轻轻点起中间桌案上一盏油灯,灯亮起,煞白的一张脸出现在眼前,却听得他道:“不过是再难聚气练武,从此是个孱弱多病之人罢了。”
他说得毫不在意,我却是不信。这亮堂起来的船坞,我倒是看清了他,他依旧是个俊秀公子,这孱弱之躯是给他添了别样的韵致。
我静默了会儿,还是将我怀藏好久的疑问问出了口。
“我这样伤人于论武大会,故行山庄不该被武林诛罚么?”
江瞑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我,可能觉得身为当事人的我怎会不知。可我确实是不知,也无一人同我说。我问了无息,他却缄口不语,我去问山庄中人,却都摇头不知。
也再未见过庄主,我找遍山庄也找不到。
我记得有一日我梦到庄主替我被废武功还被囚于武林盟,我醒来慌忙呼唤无息,询问他庄主到底身在何处,将梦告于他,他终于回答了我一次。他说庄主岂是能被这些武林中人囚住的呢?叫我放宽心,整个武林无人抵得上庄主。
我便这样信了,无息给我一种笃定的安稳,我确实信了。
“你不知?当时渡水坞岂能善罢甘休?要讨回公道,盟主早先便对故行山庄尤其是那位神秘庄主有所猜疑,这事儿恰好是最好的借口。”
我眉心一痛,直觉便往那坏的方向发展。
又听他道:“故行山庄的庄主亲自出来愿替你罚过,盟主正借此机亲手废了他武功,还带去了武林盟。渡水坞再有不满也不会为了我与盟主对抗,自然没有异议。”
我听着他说的,又好像回到我的梦里,梦里的庄主被盟主废武功时疼痛难忍,却未发出一声呻吟。此刻的我仿佛替他受过,浑身酸软无力,有无穷的力量从我的四周剥扯着我的五脏六腑,最后都汇集到心脏处,疼得好似置于烈火冰水中互相胶着,还有无数根冰棱穿过,我从没有这般难受过,难受到我想杀了我自己。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我一惊,已不知身在何处。
“故溟,你没事吧?”
我看向他,我也不知为何我这般难受,将这一番感觉压下,摇了摇头,“无事,只是不知是这样的。”
他松手,安慰我道:“众人不告知你许也是怕你太歉疚,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我看进他眼中,知这不过是宽慰我的话。
我不过才活十八载,便欠了两处人情,且都是与命有关的人情。
江瞑突然起身,走至那小门处撩起被风吹得四散的门帘,回首看我,眉眼带笑:“故溟,今夜美景须得在外面赏才知其趣味,何必坐在这里?你说可对?”
这船坞相当矮,他那样一个八尺男儿弯了一半的腰,也还显得从容不失仪态,我透过他撩起的门帘望见了外面风花雪月,点了点头。
我实在难以想象会和本该恨我入骨的人踏入那凡尘俗世的上元佳节。
对于上元节的一切我都是新奇的,那一条一条的长街之上挂着通红的灯笼,街道两旁处处亮灯大门敞开,也自然少不了摆摊的各色玩意儿。
人确实太多了。
“为什么这样拥挤人人却都乐在其中?”我忍不住问道。
身旁江瞑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答:“因为这一日可寄托他们这冗长岁月里的诸多情感。”
我侧首看他,他亦恰好看我,我竟不知江瞑这样温柔。
别开目光,我也不知为何不太敢与他对视。
突然脑袋上一沉,我一惊,再看,是江瞑伸手抚上了我的头发。
这等亲昵行为令我有些怔愣。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甚至还背负着仇恨。
在我怔愣之际,江瞑极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便收了手,将一叶竹叶捏在了手指尖,笑道:“竹叶衬不上你。”
我定睛一瞧,这竹叶应是方才杀人的那片竹林留下的。
我伸手接过那片竹叶,不知说什么只笑笑,“多谢,江公子倒是细心。”
江瞑不说话又从我手中拿回那片竹叶,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我与江瞑在热闹喧哗的人群中走着,时而停下看看摊位上的物事,时而路过一处人群聚集的赏灯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买个花灯吧,所谓‘入乡随俗’嘛。”
江瞑突然停在江边卖花灯的摊位前,朝我说道。
我心想也罢,凑个热闹嘛。
“二位可要写点儿什么?”摊主将纸笔搁在我二人面前,笑得怪灿烂的。
“正有此意。”
“不用不用。”
异口同声,我和江瞑对视片刻,无奈笑了出来。
我原是没打算写些什么,毕竟我这人确实无欲无求。虽说我什么也没有,却该有的都拥有了。
江瞑提笔,顺便道:“随意写写便可,没有心愿的花灯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我无法驳回,那摊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倒叫我只能提笔。
笔尖顿在宣纸上,思索了片刻,写下了几个字:唯愿庄主安好。
望着在江上飘远的花灯,我和江瞑坐在岸边,眼看这些满怀心事的花灯寄往未名之地。
“你方才可写了什么?”江瞑问道。
我低眉看着江面看不清的自己,随意道:“不过随意一写,给一个随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