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无伤》夙夜咖啡

4、第四章

　　有谁说过：“这世上有太多的爱熬不住时间？”

　　多有哲理的一句真言？

　　当初他在地摊上花二十块钱为她买了一串玛瑙手串，她献宝一样天天戴在身上，逢人便说，逮着机会便炫耀，坐在他的自行车上风驰电掣穿越整个校园。那时的她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幸福。一转眼物是人非，他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这样的剧情很像电视剧，是不是？

　　可现实是，他和她，就是高中时代我、苏林和娓娓的同班同学，李扬和周绘。

　　不久前，我跟娓娓还去参加了李扬的婚礼，驻足在客厅那副真人大小的巨型婚纱照前良久。照片里那个笑的一脸幸福与甜蜜的女孩与他紧紧相拥、深情对望，是他的妻子。

　　现实中，那个女孩娇小玲珑，含蓄文静，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笑容温暖。那一刻，我和娓娓都恍然明白了周绘失败的原因。

　　最是那一低首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哪是火一般明媚、张扬的周绘做的来的，可是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就这样拴住了一个男人的心。而且不用问了，我们都知道了，李扬很幸福。

　　那时，我心里又难过又庆幸，难过的是在那段感情中，周绘虽然多有不是，但结局终究可怜。庆幸的是我和小路还在一起，虽然时有分歧，但始终只有我们两个。

　　有句话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三个人太挤。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分享，唯有感情不能，所以曲终散散，总有人出局。就像现在这样，李扬成了毕婚族，周绘出国疗情伤。

　　可是才这么短短的一个月，我的世界也已经天翻地覆。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娓娓。

　　她单手支颐正坐在床尾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累极了。

　　冬日的阳光顺着玻璃窗流畅地洒下，将她的大半身子浸在一片耀眼的光明里。窗外的冬青上还残着一些将融未融的剩雪，天已放晴。

　　我没有叫醒娓娓，任凭难过在心里层层叠叠地泛滥开来。之后听见敲门声，挣扎着起身，带动身体一阵剧痛，这才发现整个人已经被包扎的像个粽子样。

　　娓娓听见响动，发现我醒了，高兴地一下弹起来，眉花眼笑地就朝我伸出手，恨不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我看着害怕，连忙出声威胁：“镇定！”这话说的真是千钧一发。

　　我看着她的手险险地在眼前定格，直到最终抽离，这才放了心。跟这个粗线条相处久了，不懂点自我保护可不行。

　　“菲菲，你睡了一天一夜呢，可算醒了。再不醒，我真憋不住要告诉你爸妈了。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不就是个男人嘛？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可遍地都是。秦小路个混蛋，没了他，咱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着说着，她“哇”地一声孩子一样地哭了出来。

　　我忍住心底涌起的酸涩，强笑道：“我没想自杀，这只是个意外。”不过在车灯乍然亮起的那刻，或许真有不再醒来的念头，此刻想起也不禁有些后怕。若我真的走了，爸妈这把年纪了，该如何承受？

　　敲门声再响，娓娓去开门。

　　秦小路、苏林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一个带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容儒雅，几乎看不出年纪，身材保养的也极好，一身黑色长款风衣剪裁到位。整个人给人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十分有亲和力。

　　“菲菲，你终于醒了！”秦小路如是说，深邃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惊喜和愧疚。

　　“菲菲，你醒了，太好了！”苏林眼中满是雀跃，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也有一丝愧疚。
　　我不看秦小路，只是跟苏林打招呼。

　　余光瞥见秦小路试图抚摸我额头的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苏林挑衅地冲秦小路挑了挑眉毛，接着就把目光凝注在我身上：“菲菲，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买！”我看见他眼中的血丝，觉得他似乎没好生休息，只是兴致却很好。

　　这时，方才一同进来的中年男子开口了，他扶了扶眼镜，微笑说道：“徐小姐醒了就好了。不然我这犟儿子恐怕这辈子都不打算原谅我、原谅自己了。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他就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早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造成的。”

　　原来竟是苏林的爸爸，传说中的S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家。没想到竟然生的这么好，气质也是这样慈和、平易，完全是一副儒商造型。不过眼神中隐隐有霸气内敛，到底是做惯了上位者，就算放低姿态，也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我连忙道：“这事不怪苏林。”动了动，试图坐起来，却被娓娓按住。

　　苏林急道：“爸，说重点，说完让菲菲好好休息。”

　　苏云看着苏林，无奈地笑了笑：“小兔崽子，性子这么毛躁。”然后转向我，郑重道：“事故是我的司机造成的。下雪路滑，实是没想到徐小姐突然出现在路中间，虽然及时进行了刹车，可车子还是向前滑出了一段。不管怎么说，造成徐小姐受伤，我都责无旁贷。有什么条件徐小姐尽管提，我都会尽量满足。”

　　原来，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是苏林他爸的车撞的我。当时我从西餐厅跑出来，苏林早秦小路一步飞奔出来追我，而苏林他爸的司机看到路边狂奔的苏林就小小地分了一下神，一回神就看到我突然出现在路中间，于是紧急刹车，还是撞倒了失魂落魄的我。还好，他们本来就已减速，只是下雪路滑没能停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也只是受了些擦碰伤和小腿骨折，看着严重，实际上并不要紧。

　　弄清事情原委后，我连忙道：“是我自己的过错造成的，怎么好……”话未说完，便被苏林打断：“交通事故赔偿本来就是应该的。何况菲菲还是我的铁哥们，更加不能委屈了！”

　　小路也开口了，他礼貌地与苏云商量：“苏董，赔偿问题我会私下与您的秘书协商。现在病人也看过了，知道您时间一向比较宝贵，不如就先回吧。这里有我照顾，不必担心。”转向苏林时，也是不动声色：“伤筋动骨一百天，要痊愈恐怕还得比较长的时间。病人需要休息，你也可以回去了。”

　　苏云闻言，道：“儿子，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回吧……”

　　“不行，老爸，是你撞伤的徐菲，都走了就太不人道了。俗话说，父债子偿。我理应留下照顾。”苏林说道。

　　苏爸爸叹了口气，只得先走了。

　　后来的情节是，苏林坚持留下，秦小路坚称我需要休息，要求闲杂人等离开，就这样僵持起来。最后苏林火大：“秦小路，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你算什么东西？”

　　秦小路寸土不让：“我以病人男朋友的身份请你离开。”

　　苏林不买他账：“你算哪门子的男朋友？现在闹出来一个未婚妻，你还有什么资格当菲菲男朋友？”

　　秦小路冷声道：“这也是我和菲菲两个人的事，我自然会处理好，不用你操心。倒是我和菲菲的婚宴到时还请你赏光，不吝前来参加。”

　　这下大家都愣了，秦小路这是玩的哪一出？

　　在片刻的静寂过后，我醒过神来。

　　我说：“苏林，你先出去，我想跟秦小路单独聊聊。”苏林不应。

　　娓娓在我一个劲使眼色之下，终于不得不放弃坐看鹬蚌相争的不负责任立场，乖觉地一扯苏林胳膊：“走，我有话跟你说。”

　　于是乎，苏林只得不情不愿地被拖着出去了。娓娓还非常识相地关上了门。

　　房中只剩我和秦小路两个了，我说：“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哪知秦小路这闷货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到我身边，顺手削起了一只苹果。我知道，当秦小路不想开口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撬开他的嘴，于是我只能等着，默默地看他削苹果。

　　说实在的，秦小路削苹果的技术真不是盖的。只见苹果飞速地在他手上转着圈，长长的苹果皮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源源不断从刀口抽出，秦小路的手指不愧是玩惯了手术刀的，灵活的不像话。不出一分钟时间，一只红艳艳的红富士就被扒光果皮，露出玉色的肉身，令人目眩神迷。

　　我一直认为，练就这样的本事，须得有慧根。事实证实，我在这方面就天分十分有限，当然也是因为懒，所以每每吃苹果都不削皮，还美其名曰多吃皮美容养颜。可小路说，现在的苹果果皮上有大量农药残留，好看的还可能打过蜡，一定要削干净了吃才行，不然对身体有害，可我嫌麻烦照啃不误。小路没办法，都是削好后才给我。可我还要耍无赖，说我嘴巴小，吞不了大块的，逼着他给我切好，然后才老佛爷一般慢慢享用。一来二去，小路削苹果的技术就越来越炉火纯青，而我则心安理得四体不勤，成为米虫一枚了。

　　小路宠我，所以我就“得寸进尺”，恶习又添了许多，比如吃鱼不吃带刺的，吃虾一定要吃剥好的，等等。小路总是细心地将鱼刺剔除、虾剥好壳，才放在我碗里。

　　有次同娓娓一起吃饭，她说：“徐菲你丫的，作的连老娘都看不下去了。你瞅瞅你自己，还有半点咱们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吗？以后要是没了秦小路，你还怎么活？”我笑着说：“小路才舍不得离开我呢。”边说还边跟小路求证：“你说是吧？”小路马上微笑点头：“当然，秦小路和徐菲永远在一起。”

　　所以此情此景，我难免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可我表面上还是装的特稳重。

　　小路将苹果分成小块，用牙签毡了一片，喂到我嘴边，温声道：“菲菲，你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

　　我倔强地别过脸去，避开。

　　小路无奈地放下苹果，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小路的妈妈秦凌君与琳娜的妈妈张玥曾是邻居，两个女孩同龄，连生日都十分接近，基本属于打出娘胎就认识，从小就是闺蜜。俩人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后来又一同考进J大，又都是出类拔萃的美女。所以关系始终好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秦凌君在一次联谊活动中结识了隔壁F大有名的校园才子路文新，小路的父亲。当时路文新用粤语演唱了一曲谭咏麟的《雨夜的浪漫》：

　　留恋雨夜幕雨中一角
　　延续我要送你归家的路
　　夜静的街中歌声中
　　是一个个热吻
　　谁令到我心加速跳动
　　甜丝丝溢自你的嘴角
　　忘掉了以往痛苦的失落
　　浪漫呼吸中漆黑中
　　就只有你共我
　　从没有这刻的冲动
　　Fantasy　喜悦眼泪
　　你热力似火
　　Fantasy　享受现在
　　这滴下雨水
　　多么多么需要你
　　长夜里不可分开痴痴醉
　　跳进伞里看
　　夜雨洒下去

　　他的嗓音浑厚而磁性，低沉而迷人，将词曲中的深情诠释的淋漓尽致，令她的心深深地沉醉：仿佛自己的世界真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与她漫步雨中，久别重逢，他搂着她的腰，她握着他的手，细雨霏霏中，飘散着诉不尽的相思与情话……

　　一曲误终生，坐在台下的秦凌君凝望着路文新英俊的面庞，心如词曲中所言，扑通扑通跳的飞快。秦凌君从前认为，身边不会有人能将这首《雨夜的浪漫》唱的好，而路文新却演唱的那样动人，就算是比起谭咏麟本人也毫不逊色。她觉得遇到了此生唯一的知己。

　　虽然听说路文新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而且还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她还是仗着自己家里条件好，长的又漂亮，飞蛾扑火般地陷了进去。因为不愿错过，她丢掉了自己身为女孩子的自尊和矜持，猛烈而疯狂地向路文新展开了爱情攻势。

　　也算验证了“女追男隔层纱”的真理，很快她便跟路文新走到了一起，成了人人羡慕的校园情侣。那是个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加之秦凌君是在百宠千娇中长大的独女，从小很少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性格向来如此，一旦认定便是坚持。

　　毕业后不久，秦凌君便怀孕了，在当时未婚先孕毕竟是有损女孩子声誉的事，路文新马上便向她求婚，俩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后来，秦凌君生下秦小路。

　　在大学期间，张玥其实也谈了几个男朋友，但都没有结果。后来她遇到一个外派来华的外企高管，俩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结婚有了孩子。那时候秦凌君已经在小路外公当院长的三甲医院上班。怀孕期间，张玥也选择了在这家医院产检。

　　每次，秦凌君都抽时间陪她产检，俩闺蜜仍然好的不分彼此。后来，22周大排畸时，秦凌君发现是女孩，玩笑般地提出：要不结成儿女亲家吧？张玥考虑到小路这孩子，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伶俐，当然没意见。俩人一拍即合，约定晚上两家聚上一聚，搞个小小的定亲仪式。

　　那时候路文新与秦凌君的感情还算不错，小路刚刚5岁。在外人看来也是个十分幸福的三口之家了。虽然小路知道他们常常吵架，可是外人并不知道。

　　当天的聚会，秦凌君带着路文新和小路、张玥带着他的外籍老公一起参加了，气氛很是融洽。

　　这事虽说只是两个闺蜜的玩笑，不过大家也郑重地交换了定情信物。秦凌君将一个祖传的和田玉镯子交给了张玥。

　　张玥慈爱地将小路拉到一边，引着他的小手抚摸自己的肚子道：“等你长大了，阿姨将肚子里的妹妹嫁给你好不好？”这时，肚子里的宝宝仿佛知道在谈论自己的婚事，突然剧烈地胎动了一下。

　　小路惊奇的不得了：“阿姨，妹妹动了。”

　　张玥促狭道：“妹妹在问你愿不愿意呢？你老不回答，她生气了。”

　　小路虽说不太明白，听说不赶紧答应，妹妹会生气，只好说道：“好吧。”

　　张玥于是笑嘻嘻地将一块水绿水绿的翡翠如意吊坠挂到了小路的脖子上。

　　后来，琳娜便出生了，本是混血儿，又集合了父母的优点，生的粉妆玉琢的。秦凌君也开小路玩笑：“看妈妈给你定的媳妇儿，多漂亮，满意吧？”

　　每周，秦凌君都会带他去张玥阿姨家玩，连邻居们都会取笑：“小路又去看媳妇儿啦？”那时候，他已经有些明白，常常羞得脸通红，一侧身就躲了。

　　琳娜自小就特别喜欢小路，常常“哥哥长”、“哥哥短”地到处追着小路玩，粘着他。小路烦不胜烦，无奈却也还是耐心地陪着她，不厌其烦地玩过家家的游戏。在游戏里，他是爸爸，她是妈妈，琳娜最喜欢的一个芭比娃娃是他们的女儿。

　　琳娜5岁的时候，她的爸爸被公司调回国，琳娜和张玥阿姨也要随他返回美国。临走的时候，琳娜眼泪汪汪地跟小路说：“秦哥哥，等我长大了，你一定要来美国娶我啊。”在场所有的大人都是一脸的啼笑皆非。

　　后来每年，至多两年，琳娜都会跟妈妈回国探亲，与小路一家聚聚。每次见到小路，琳娜都十分欢喜，被别人叫做“小路的媳妇儿”，也不以为意。

　　后来，小路父母离婚，爸爸走了，妈妈每天不是以泪洗面，便是歇斯底里。他一个人孤独地上学放学，还得照顾、安慰妈妈。常常感觉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了。那一年，琳娜从美国回来的时候，特意送给小路一个微笑娃娃，还像小大人一样地跟小路说：“秦哥哥，你要坚强，要像这个娃娃一样，每天都要笑。”

　　就这样，他们这种似玩笑非玩笑般的关系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因为琳娜从来也没提过喜欢秦小路、要嫁给他的事，所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考虑到讲出来我可能会不开心，况且只是儿时的一句戏言，不影响什么，小路就没告诉我。

　　这次圣诞节前，琳娜一家又回国探亲，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小路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事，缠着要见我。小路考虑，总得跟她把与我之间的事说清楚，再让我们认识。

　　也是我为了要给小路个惊喜，并没有明确告诉他哪天回来，不想便发生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