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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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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抵达机场的时候,已近晚上六点。
外边果然开始飘起了细雪,淋淋漓漓地还掺着许多雨水,竟是雨夹雪,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让人不爽快的天气了。
而我在意的是小路竟然没来接我,打他手机始终是关机,于是便有些闷闷的。
我以为苏林不会放过这个取笑我的大好机会,哪知他却没有,只是默默地跑前跑后取托运的行李。
这时,手机突然在包里剧烈地震起来,我以为是小路,连忙翻出,还带掉了一地的东西,却是娓娓。
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女高音:“菲菲,你不是说下午五点钟就到的吗?姐从四点钟就在机场候着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刚看了一出新闻,说五点多钟的时候有架从北京发出的飞机因降雪迫降不成,空中失事,可把我吓得一身冷汗。打秦小路电话也一直关机,这厮到底是怎么了,平常不是最关心你的嘛。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在哪呢?我过来找你。”
我说:“刚下飞机,在取行李。”
她说:“你原地别动,我过来。”
十分钟后,娓娓风风火火赶到。
令我和苏林皆大跌眼镜的是,一向彪悍的“扈三娘”,破天荒竟穿了件米色的羊驼绒大衣,里边是一件刺绣浅粉色连衣裙,单肩挎着PINKO的粉色双燕子扣头链条包,一头秀逸的短发配上满脸的胶原蛋白。扑面而来的清纯少女风,除了一脸的桀骜不驯。完全不似她往常的假小子风格。
我惊讶:“才几天不见,你就换了画风,差点没认出来。”
苏林也笑:“怎么的?你被雷击了?哥们当惯了,你突然变成这样,倒让咱不知所措。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娓娓横了他一眼,径直朝我走来,也不容我说话,拉着我的手就走。
我说:“这急匆匆地干嘛去?”
“十万火急,‘灭绝师太’逼着我相亲呢。”娓娓说的“灭绝师太”就是她妈妈,也是我的系主任——周谨言教授。娓娓一提到妈妈就苦不堪言,我俩私底下都叫她“灭绝师太”,简称“师太”。
周教授是中文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唐宋文学研究专家,S市有名的《文化讲坛》节目特约主讲嘉宾。是个表里如一、典型的处女座人格,对学生要求高,对自己及家人要求更高,且说一不二。所以可怜了娓娓和他爸爸沈清逸教授:一个为了叛逆而叛逆、不惜把自己打造成不学无术的学渣;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饮酒治学、随遇而安,完全不求职业升迁。
我笑道:“这是好事呀。”
“你还有心情取笑?”娓娓不满,“据说对方在美国名校留学,经济学在读博士,本科时还曾是我家‘师太’的得意门生,后来去美国才改修经济学的。”
我咋舌:“这背景可以的。”
娓娓苦笑:“可不是?据说该男眼高于顶,尤其喜欢文静、知性、有气质的女生。这不师太特意带我去选购衣服,打扮成这样?你是最知道我的,对这类死读书的闷骚宅男最不感冒了;况且我也不想这么早相亲来着,搞得我好像嫁不掉一样。”
凭着多年与娓娓交往的经验,我立马感到不妙,但还是秉着“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的大无畏精神勇敢地问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要不你替我去?反正只要让他嫌弃你就成。”
听完,我异常坚决地抽出手来:“这可不成,要去也是你自己去,让他嫌弃你不就行了?再说了,你完全不是人家的菜,都不用装,本色出演就行。”
娓娓难得可怜兮兮地瞅着我:“菲菲,你要见死不救可就真不够姐们啦?师太表示,那家伙要是回来反映没见着我人,我就不要回家去了。你说这相亲,俩人互相打量来打量去的,没话找话,可不是真煎熬?要说打架,我还有把握些,对相亲,姑奶奶那是真没经验!”
苏林见我为难,接过话来:“让菲菲替你去相亲可不成,万一人家看上我们菲菲怎么办?我才刚排过队,容易嘛。坚决捍卫主权,不允许别人插队!不过我们可以给你助阵,陪你去相亲。”
本来圣诞前夜我是想跟小路一起过的,无奈他的电话左右打不通,考虑到确实也没什么安排,遂点头。顿时看到苏林露出得逞的坏笑。
娓娓打了苏林一拳,气道:“便宜你小子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赶到了那家名叫“重逢”的西餐厅。店面装修极有情调,灯光效果营造的那叫一个朦胧,而且还放着我最喜欢的那首 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怀旧气息与令人浮想联翩的浪漫。正值圣诞节,店里还应景地布置了一棵硕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各种闪亮的礼品和情人的寄语卡片,烘托的气氛整个气氛世俗而煽情。
店里客人不多,但衣着打扮皆十分考究。不知道是否因为气氛够暧昧,女人脸上似乎都蒙着一层迷离、陶醉的笑意,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男人也一个个都成了绅士,眼里如出一辙地盛满溺毙人的深情。
我心里还在琢磨着这顿饭应该不会便宜时,娓娓已经直奔海龟男预订的包厢查探,那人却还没到。娓娓说约的是七点半,那家伙染了洋习惯,估计会真等到差十分的时候才来,我们足足早到了半个小时。
苏林这个家伙是到哪都轻车熟路地跟自己家似的,在我同娓娓找座位的功夫,已经同几个女服务员聊的风生水起,连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打探了出来。真是只祸害。
娓娓的意思是先暗中观察观察,于是我们挑了个既方便查探包厢情况,灯光又比较昏暗的角落坐下。
苏林连叫“饿了”,说在飞机上没吃饱,提议我们先吃着,慢慢等。
我瞟了眼菜单,有点肉疼,随便什么都好几百呢,一顿饭吃完可不要上千?苏林仿佛知道我的顾虑,神秘兮兮地说:“刚才那几个姑娘太热情,非要送我优惠券,可以打八折,这顿我请,以后你补回来。”
我飞快地算了算,就是打八折也不便宜,但既然来了也只能如此。
于是苏林就自作主张地帮我点了一客麦香豌豆沙拉,小山布丁和Mozzarella芝士焗饭,他自己也叫了份一样的。巧的是,竟都是我喜欢吃的。
正诧异着,瞧见娓娓朝我别有意味地一笑,未待我说话又转向苏林,不满地嚷嚷:“就知道照顾老同桌,全不念兄弟情义,不如帮我也点了?”
苏林的桃花眸弯了弯:“姑奶奶,您这客不是有人请了吗?”
说说笑笑间,见一名年轻男子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瞧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气场。个子高高,敞开穿着一件阿迪的休闲棉服,露出里边的黑色V领毛衣和好大一片性感的古铜色肌肤。左肩上挎着一只黑色双肩休闲包。走起路来看似轻松随意,却十分笔挺。头发较短,梳得十分干练。面上带着微笑,眼神中却隐透睿智和犀利。手中还拿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让人忍不住浮想,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送出手上的玫瑰。
这男子一进来,就吸引了无数女客的目光,连服务员都尤为热情。
要不是见惯了小路、苏林这级别的帅哥,我恐怕也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这时,正在同苏林斗嘴的娓娓也发现了,吃惊地捂住了嘴。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帅哥就是今天苦等的正主,想象中的书呆子竟然没看到。
果然,有时候生活要比电视离奇。
于是,我与苏林相视一笑,准备罢工。
本来我们之前设想的桥段是这样滴:由娓娓首先粉墨登场,与海龟男碰头;而我和苏林则在餐厅里与他们来个偶遇;之后我假装发现娓娓,上前打招呼;苏林童鞋与我一同过去,发现相亲的人是娓娓,顿时柔肠百结、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忍啊忍,忍啊忍,终于忍无可忍,冲动地走到娓娓面前,目光激动而伤痛,嘴唇颤抖着,满腔话语呼之欲出却无语凝噎,在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之后,最终发出爱的告白:“娓娓,你难道不知道我爱你,为什么还要相亲?”划破旷古的静寂。
之后顺理成章,我们的女主角却因太过震惊而石化。苏林则紧紧握住女主的手:“相信我,亲爱的,是我告白晚了,跟我走……”最后,石人终于感动而解冻,冰冻的感情也水落石出、水滴石穿、石破天惊、顺水推舟……
最后,由我这个旁白耐心地同本来该是主角的相亲男娓娓道来,解释如下错综复杂的关系:娓娓喜欢苏林,苏林也喜欢娓娓;娓娓以为苏林喜欢的是某C;苏林以为娓娓喜欢的是某D;苏林准备退出成全娓娓和某D,偶然间却知道了某D感兴趣的其实是某E;乐于助人的我叫了苏林出去开导,哪知撞见娓娓相亲;苏林的小宇宙终于爆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娓娓其实心仪苏林许久,现在又逢对方告白,俩人的感情那可不是天雷勾动地火,水到渠成、柳暗花明、烈火烹油、如胶似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奸夫淫&妇,半推半就……
(啊呸,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YY就没影子,跑题跑得跟长江似的惊涛拍岸!连“奸夫淫&妇”这样的词儿都亏我想的出来?应该是两情相悦、好事多磨、花前月下、杨柳依依、晓风残月才对吧?)
总之,我的职责就是对相亲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目的就是将其说晕,成全有情人终成眷属。
(画外音:然后,你们问然后?当然是大团圆结局。苏林带上娓娓离开,我这个旁白完成使命后从容退场。)
当然,这一出琼瑶阿姨版的狗血故事百分之九十是我设计出来的。我向来有这样化简单为复杂的本事。不过所幸还算知人善任,给了最不善演戏的娓娓设计的情节也最简单,没有台词,只要装傻充愣,扮感动就成。对苏林这家伙,我设置了较多的内心戏,眼神要情深而哀伤,魅惑而真诚,不过这本来就是苏林童鞋的强项。最后我给自己编的戏码,是讲述这么一个复杂之复杂的环状多角恋情,意在将对手忽悠的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最后潇洒放手,成全一对女才郎貌。
其实,连娓娓自己也没闹清楚这关系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乐的看我口若悬河地自由发挥,只一个要求:别歪歪的太过。
我碰了碰娓娓,窃笑:“够帅!要不你就顺水推舟,正经去相亲得了。”
苏林不屑地撇撇嘴:“没见过世面,还没我一半帅呢。”
我白了他一眼:“我就觉得比你帅。”
娓娓突然“咦”了一声。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帅哥走到包厢门口突然折回,进了左侧包厢。刚才那间包厢门是关着的,服务员上菜后打开,未关严实,此时是半开状态。
娓娓就一直追着他的背影,忽然瞪大眼睛,呆住了。由于角度问题,我被挡上了实现,疑惑地问苏林:“这是怎么了?”苏林也是一头雾水。
娓娓忽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瞧着我:“菲菲,你要淡定。”
我还笑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表情严肃:“我好像看见秦小路了。”
“真的?在哪里?”我兴奋了,“噌”的一下就站起身。
在一起三年,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就渗入我的骨血,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原来海龟男没有落座,是去同他打招呼,我竟不知他还认识这样的朋友。而且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又是谁?
棕色卷曲的秀发风情万种地披在脑后,仿佛专门为拍洗发水广告而存在;睫毛卷翘,芭比一样的眼睛微蓝,不知是带的美瞳,还是本身就是混血,少女心事不知愁,此刻两只眼睛都在欢喜的闪着光;皮肤细腻,灯光下莹白如玉。一时间,我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此刻,她一边同海龟男点头致意,一边用纤细的手优雅地从小路的盘子里叉起一块牛排,送到嘴里,动作是那样行云流水、自然而然。而那个据说有洁癖,只能容许我在碗里翻的人,竟然熟视无睹地纵容着她的行为,只是认真地同海龟男讲着话。
我有些懵,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看的分明却只是不敢相信。
好一会,我的眼睛仿佛不会转动了似的,死死地钉在他们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心里也仿佛破了个洞,飕飕地灌着冷风。
苏林扶住我,愤怒地说:“秦小路这货真不是东西。长的这么一般的姑娘,也就他能看上了。”
心知他是宽慰我,可我还是有些生气:“胡说什么,说不定是他亲戚呢。”说完我难看地笑了笑,觉得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我说:“我这就去问他。”
娓娓拉住我的手:“菲菲,我跟你一起过去!”
海龟男正微笑着同小路谈着什么,见我举止奇怪,便停下来,疑惑地看向我。
小路也看到了,眼睛里转瞬即逝地飘过一丝慌乱,叫了声:“菲菲,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不能来嘛?”
小路走过来,想要牵我的手,却被后来居上的苏林一把推了过去。
那名美女也诧异地打量着我,眼神中暗潮汹涌,然后她转向小路:“秦哥哥,这位姐姐是谁?”汉语说得十分生硬,咬音更是尤其重,“秦哥哥”怎么听着都像“情哥哥”,又令我内伤更深数寸。
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后:“秦小路,我今天打你电话,怎样都打不通,结果你居然在这里陪美女吃饭,你准备怎么跟我解释?”
秦小路未及回答,那个女孩突然杀到我面前,转动着一对比天使还无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姐姐,你是谁?”
我告诉自己,越慌越要镇定,假装淡然道:“哦,我是秦小路的女朋友。”
女孩竟然格格笑了,忽然朝我伸出手来表示友好:“你好,我叫琳娜。”
我不由愣了,心下就有些举棋不定。这落落大方、问心无愧的神态倒显得我像个第三者似的。难道是我想歪了,她跟小路其实没什么?
于是,本来该来兴师问罪的我,竟在狐疑犹豫间同她握了手。
然而,手刚放下,便听见了另外一句:“我是秦哥哥的未婚妻。”
我的脸霎时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