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无伤》夙夜咖啡

1、第一章

　　圣诞前夜，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突袭了东亚大陆。

　　寒潮强势登场，全国大部分地区普遍降温。电台报道：S市晚间将有小雪。

　　飞机飞行在几万米的高空，我斜瞟一眼机窗外的云雾，翻搅的一团糊涂。

　　“徐菲，你说你丫是不是只妖精，这种鬼天气，死乞白赖非要回去。要是飞机坠毁，死了你一个祸害不当紧，白搭上我亲亲宝贵的生命，就是做了鬼我……我也不放过你……”

　　苏林恶狠狠地瞪着我，要是眼睛能吃人，我想我现在肯定已经成了空气，因为尸骨无存。小样，来北京没有几天，贫嘴滑舌倒是学的变本加厉了。我是上了飞机才发现他竟然跟我做了邻座的，当时我刚走进机舱，正左顾右盼寻找座位，就见他挥舞着一本色&情杂志，旁若无人地朝我大呼，笑的一脸欠揍：“哎，徐菲，好巧，你也搭的这班飞机啊！”

　　众人无不“侧目”而视。

　　听说他是在网上泡上一个漂亮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女，来首都跟人家欢度圣诞节来着，哪知圣诞节还没到，恋情就告吹。据他自己交代，原来那根本就不是神马“西施”，竟然是“西施”她邻居。经历“惨痛”打击之后，这家伙又自说自话决定跟着我混。只是我出去忙，他也跟着去；我回来歇着的时候，他也不见踪影，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时，我环视了下机舱，看到众人冒火的眼神，心里暗暗发笑，快活地甩了甩头，对苏林妩媚一笑，趁着这小子愣神的分儿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门阴测测地说：“是么？恐怕等不及你变成鬼来怎么着我，现在就有人想怎么着你了。”

　　苏林果然听话地环顾了下四周，霎时发现自己成了众人愤怒的焦点。

　　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吃错了药，这么敏感的场所，这么敏感的时刻，对着这么一群敏感的人，竟然一说就说了个致命，丘比特之箭都没他这么准的。就算你心里有这个担心吧，也应该那儿安全哪放着不是，人谁不爱个命呢，就算钱财是身外物，美色是过眼风，自个儿小命可是自个的，坐在飞机上说坠机，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找人民公敌来当可赖不着人。

　　好个苏林，面对人民公愤，又使出了我早已见怪不怪的杀手锏，厚起脸皮嘿嘿地笑，眼神那叫一个无辜，铁石心肠见了，百炼钢都得化成绕指柔。

　　不过还别说，这蛋白质笑脸的魅力倒真是势不可挡，不知曾经骗到过多少美少女的芳心。记得有一次，他的一个倾慕者为了让我帮忙转交情书，非要拉着我的手套近乎。你说套近乎也就罢了，还非要扮出一脸的花痴状：“哇，苏林同学笑起来好好看噢，好像天使……”我在心里喷饭，他要是天使，我都是圣母玛利亚了，那这世上恶魔也都该绝种了吧？

　　说实在话，我跟他从高中一路同学到大学，可是亲眼见着他的女朋友先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是换了一批又一批，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奇的是虽然他花名在外，还就有那么些不怕死的女生，上赶着前来飞蛾扑火，结果都是伤心而归。他自己倒是玩的风生水起，逍遥快活，常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至少我从未见到这家伙为情所困过。世界真是不公平。

　　不过可谁叫人家这么得天独厚呢？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俊俏的一塌糊涂不说，而且还是又帅有坏，这年头不正流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更致命的是，据说家里还很有钱，当然，对这一点我从未考证过。于是乎，耍的人家一干美女团团转，被甩了还一个个扮无怨无悔状，可歌可泣指数直逼安徒生笔下那个悲情的人鱼公主了。

　　所以看他受窘，我心里那个乐呵呀，简直难以言表，遂一边喝水一边欣赏他尴尬的丑态。小样，叫你乌鸦嘴，活该这会嘴巴咧的跟抽风似的。

　　这个苏林也真够绝的，笑了足足有一分钟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我说各位，别净顾着看我呀。我这人特害羞，禁不住你们崇拜明星一样火热的目光！”

　　我端着杯子，刚喝进一口水，估计没控制好体内向心力，“扑哧”的一声，那水忽然转了方向，如箭一般射出，正中苏林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于是，周围不满的空气顿时风&流云散，化为一阵异常愉悦的哄笑。一时间机舱里其乐融融，竟出现了空前欢快的盛景。

　　我拿了张面巾纸给他乱擦一气，边擦边笑：“哎，苏林同学，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不过今儿才知道你这么热爱我的口水啊，竟然躲都不躲，全接了去。”

　　苏林一边任由我给他擦脸，一边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神秘莫测地瞅着我一个劲笑，笑的我头皮直发麻。我说：“小苏同志，您有什么话就直说，自个儿憋出内伤可不干我事。”

　　苏林终于不笑了，面孔紧了紧，她说：“徐菲，你就会寒碜我，有种你也寒碜秦小路一回？”我笑了，我说：“我哪儿舍得啊，小路可是我男朋友。而且他可不像你这么有韧性，皮厚，耐捶打。”

　　说完我就眯上眼睛准备小憩，全将某人的大呼大叫当背景音乐。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一阵热痒，正忍不住要发作，果见苏林一脸期待地凑来，压低嗓门问我：“菲菲，我看那秦小路除了长得帅点，成绩好点，也没啥特别呀，为啥你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搭理，切，会说话吗？那“执迷不悟”是什么感情&色彩？可这家伙竟还不依不饶了。

　　“俗话说小情人在一起头两年那是神马都新鲜，看对方怎么看怎么顺眼，情人眼里出西施嘛，猪八戒都能瞧成美潘安，王八看绿豆还能扯出段缘定三生、似曾相识、干柴烈火的狗血故事，当然我不是说你和秦小路哈……不过这相处一到三年就大不同了，是啥都得打回原形，还是缺点无限放大，优点无限压缩的……这种现象叫啥名词来着？对了，是‘三年之痒’。而且我是男人我知道，这男人本性&吧，都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靠不住……这不我估摸着你俩也差不多快到这时候了，所以正替你们操着心呢……”

　　我斜眼睨着他，不明白这家伙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歪理一套一套的，这样正经八百的样子出现在他身上当真罕见。

　　话说这家伙穿了西装，倒还真有几分职场精英的范儿，真是越发衣冠禽兽、人模狗样了。不由在心里愤慨，帅哥果然就是帅哥，穿什么都像那么回事，皮相欺人啊。难怪马克思他老先生一直告诫我们“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呢？”我忍着笑问。

　　“所以……”

　　哼，苏林这厮竟故意拖长尾音卖起关子来了，刚还一脸道貌岸然呢，现下装出来的伟岸形象顿时毁的荡然无存。大概是座位拘着了些他的两条超长版的腿，身体在椅子上挪了又挪，挪了又挪之后，这小子才又欠揍地开口：“菲菲啊，咱是想提前挂个号来着，等你和秦小路啥时候分手了，可记得要提前知会一声啊。就冲咱俩这交情，那都赶上马拉松长跑了，怎么着也得给个优先不是？”

　　“去死！”我听完，终于忍不住为民除害踢了他一脚。虽说早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某人不能存有期待，可也不带这么具有反转效果的。不过踢完了，看着他搂着脚痛的一脸龇牙咧嘴、形象全无的样子，我还是禁不住笑了。我说：“你这比方也不对，谁跟你马拉松啦？人家刘嘉玲和梁朝伟是马拉松，周慧敏和倪震是马拉松，咱俩算哪门子马拉松？”

　　话未落音，就听见旁边一老太太柔声细语地对一老爷爷说：“瞧，那边一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多好玩！长的也跟一双并蒂花儿似的，望着真喜庆。”说完，还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唉，年轻真好呀……”

　　老爷爷大概也是个温柔浪漫的人，马上就跟唱双簧似地配合老太太了：“是呀，如果时间再退回五十年，咱们也跟他们一样呢。走在路上，人家都叫‘天上一对，地下一双’。现在老了，呵呵……”

　　苏林马上痛意全无，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就说有人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但是谢天谢地，总还是有看得明白的人。”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马上转向那对老夫妇，笑道：“爷爷奶奶，你们弄错了，这个不是我男朋友，真的。他是我弟弟，亲弟弟呢，不骗您。”

　　“噢？”老先生不相信地推了推老花镜。老太太犹豫地说：“看着倒不像呀。”

　　我说：“您若不相信，就仔细看看我俩的脸型和眼睛。我妈说，那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随她。”在我的“循循善诱”下，两位老人果然都识相地点了点头，声称“确实很像”。

　　苏林苦着脸嘀咕：“在我面前，你就一点亏都不肯吃；在秦小路那里，你是天天吃亏，还乐呵地跟吃糖似的。我样样比不过他，还不如死了算了。怎么说从前也是咱俩先好上的……”
　　我简明扼要地打断：“请注意用词。”

　　于是，苏林便不说话了，一脸幽怨地瞪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地回过去，使出我的杀手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果然10秒钟过后，苏林便不得不缴械投降，说：“好了，好了，好男不跟女斗，让你一回合。”于是换我得意洋洋，鸣金收兵。

　　话说我翻白眼的本事也确实不是盖的，那个白的纯粹。高一的时候学古文，讲到阮籍也是个翻白眼的高手，苏林就跟我开起了玩笑，叫我“阮籍第二”，当时我还傻乐呢。那时候年少轻狂，受了韩寒、郭敬明的影响，也做起了文学青年的美梦，喜欢吟吟小诗，发一些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伤春悲秋的幽叹，特别崇拜魏晋名士，觉得“真名士，自风流”。苏林叫我“阮籍第二”，我觉得甚是风雅，恨不得真去买把折扇，装回名士得了。

　　可没几天功夫，我这外号就从“魏晋名士”变成了“梁山好汉”。原来是苏林觉得四个字太过拗口，于是简化为“阮二”，再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阮小二”了，真是意境全失，让人大跌眼镜。可没曾想这外号竟然叫开了，原本我是预备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遗世独立”、“不与群芳同列”的脱俗女形象的，这一理想终究是成了泡影。

　　那时我们学校正好排“校园风云榜”，虽未标明性别，但默认都以《水浒传》里梁山好汉的名字作为外号。苏林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浪子燕青”，原因自然少不得长得漂亮，更何况“色艺双绝”，据说早就过了钢琴十级，同时，性格外向阳光，与女同学相处尤为投契（人送另一外号“妇女之友”）。所以，几乎是狂热的校园女生们一手将他推上“风云榜”的榜首。不过与他同居榜首的还有当时号称“小宋江”的秦小路。

　　小路因为学习奇好，整个高中期间几乎垄断了学校里一切考试的第一名，而且永远以高出第二名五十分以上的分数让人拍马难及，从而被全校男生视为大神。他回回代表学校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物理和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回回拿第一名回来，几乎刷新了咱们学校自建校以来的所有记录，所以深得男生们的崇拜和仰慕，神圣不可侵犯。

　　本来小路长得也很好看，至少与苏林不相上下，但是男生一致认为，仅一个“帅哥”不足以概括小路的优秀，又由于传说他的智商过150，所以唯有足智多谋的大哥“宋江”才能配得上他。

　　民主投票时，苏林与秦小路以均等票数同居榜首。自此，多事之人挖出学校里竟然男女人数相同的惊天大秘密（这一消息甚至连校方此前都不清楚，因为不曾统计）。当时我的那一票也没能免俗地投给了苏林。因为作为苏林同桌的我，终究没能抵挡住他旷日持久的拉票折磨。

　　那时我总认为，我对小路来说只是陌生人一枚。他太优秀了，我想不认识他都难；而我，则不显眼的多了。

　　高中时代，小路是尖子生，我是文艺女青年，苏林是妇女之友，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来的。小路优越，我自命清高，所以我们在高中时并未有多少交集。虽然我崇拜他，可身为少女的矜持和文艺女青年的骄傲，令我不会主动走近他；而有身有洁癖的小路也不会来搭理我，因为他要考上理想中的大学，没有精力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而苏林呢，自打一不小心跟他做了同桌开始，我的人生便开始了被绑着走的历史。

　　本来推选这个“校园风云榜”是没我什么事的，偏生苏林整天叫我“阮小二”，由于推选之前这外号已经叫的响亮了，所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我也登上了风云榜。校园风云榜几乎囊括了学校里各式各样的精英及奇葩。那时，风云人物们常常举行些活动，有时是知识竞赛，有时是各类体育比赛，有时是辩论，有时是论坛讲座，有时是诗社，有时是校园演唱会……

　　学校见内容还算积极，乐的大家互相交流学习，非但不管，反而进行了“招安”。没骨气的苏林就在收编之列，成了学生会副主席。作为附庸的我，在他的极力举荐之下成了宣传部长。

　　小路对于这些与学习无关的闲务本来是不上心的，无奈他代表着我们学校的形象和招牌，于是教务处主任出马亲自做他的思想工作，主任承诺他，只要挂个名，重要活动的时候出来亮亮相、讲讲话就好，杂物都交由副主席及其他部长来做，他才勉为其难地做了学生会主席。

　　苏林倒是十分热心，成了实质上的学生会常务主席，每天拖着我策划活动。活动的时候，我们俩永远是AB角，相互配合，形影不离。大家纷纷取笑：“浪子，啥时候吃你的喜酒？”

　　我连忙撇清：“这辈子是没戏了，我可受不了成女生公敌！”苏林做出一脸伤心状：“那我就预定下辈子啦，徐菲你要说话算话，不能辜负我们这番缘定三生的情意。”我故作冷漠：“下辈子看表现，我可什么都被答应。”

　　那时候，苏林这“坏胚”绯闻不断，都是我们学校或者邻校数一数二的大美女，所以确实也没人认为我俩会发生点啥。

　　后来我认识了人称“扈三娘”的沈娓娓。在姑娘里，她风风火火、敢爱敢恨，正是我想活却做不到的样子。顺理成章，我们成了好朋友。正应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句古话，很快我便在娓娓的熏陶和感化下，茁壮成长为一名新时代标准的“男人婆”。苏林开始后悔不迭，但是为时晚矣。

　　秦小路通常只在活动开始的时候来发发言、致致辞，不过从来用不着我这个宣传部长代为拟稿，自由发挥都是一套一套的，让我甚是膜拜，也因此，我们接触的倒也不算多。

　　忆起那段热热闹闹的少年往事，不由从心底笑出声来，于是颇有些感慨地回视“故人”。不想，这家伙竟睡着了。

　　他歪着头、看起来颇难受地窝在座位上，露出的半边眼睛微阖，长而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把小扇子，覆在浅浅的金棕色肌肤上，扫下淡淡的阴影。依稀可见七年前作为我同桌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只是越发挺直的鼻梁、深邃如雕塑的五官，清晰地表明，当年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名英俊的青年。

　　对了，是从什么时候起联系渐少的呢？

　　仿佛是从我与小路走到一起开始的。

　　想到小路的影子，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呢？大概是宅在家里看那些厚厚的大部头专业书，边看边想着我什么时候回来吧。小路曾经说过，我的影子刻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