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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杯 ...

  •   回忆太漫长,再骄傲的弄潮儿也会溺毙在涨势愈高的潮水中。

      从熟悉的窒息感中脱离,深呼吸,拉高两边嘴角,眼角那么一弯,那个“赤子之心不改”的五皇子又回来了。

      走上前去,散漫的步子,如同预先排练过回想过无数次的那般,终于走近了,忽然闻得一股暗香,似花非花,似木非木,比兰香浅淡,比檀香悠远。你揪着闻,它便散了,等你终于放弃,转过头去,它却又凝了起来,时刻萦绕你的鼻尖、心间。

      你忍不住了,整日挂念着,拍遍了栏杆,拧断了茎须,问苍天,问大地——这是什么香?怎叫人如此磋磨?

      苍天不言,大地不语,你便只好把那离了七魄的三魂掏出来,索性丢个干净,只剩个空壳,瘫倒在地上,撞碎了压裙佩,碎玉声当啷作响,那一刻你忽然明白了,你才忽然明白了,这香,不是什么杜衡甘松,也不是什么白芷安息,而是玉骨生的香——浅而不淡,香而不媚,嗅到鼻里,任它香车宝马,名剑宝刀,随它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捧在眼前,放在手边,我也白眼一瞟,大手一挥——人间纵有百倍的好,我也只求这片刻的妙。

      步步经年,终于到了那人面前,壬佩玖仿佛走了甲子,又仿佛只走了须臾。

      颤着手拿起一旁的金秤杆,杆身的流光微微刺痛了双眼,眯起眼睛,这一瞬,他不由生出一种庄周梦蝶之感——到底是现在只是他垂死之际光怪陆离的回光反照,还是上一世的一切都仅是他成亲前夕一个虚假的梦境?

      伸的再长的竹竿也拉不回自甘堕落的人。潮水再一次上涌,酩酊的人早已失去了理智,不管此时是真是幻,他都只愿长醉不复醒。

      金秤杆挑着红盖头,一点点往上抬,终于露出来了,莹白的皮肤,尖尖的下巴,两颊嘟嘟的婴儿肥,红艳饱满的嘴唇好似衔花簪茜,又好似樱桃盛露,自成一个微弯的弧度,微微抿起时,真叫人恨不得溺死在那浅浅又深深的唇窝里。

      再往上,小巧挺立的琼鼻,脸颊两侧微微的绯色,半遮半掩的,反而更显勾人。

      最后关头,他反倒害怕起来。

      再自然的伪装,也抵不过天敌随意一个眼神。

      会叫姐姐看出来吗?

      但由不得他迟疑了,两排扇子也似的睫毛微颤,红盖头便轻飘飘摆荡下去,唯余钗环相撞时叮叮当当脆响,那对招子还是露了出来。

      那一瞬间,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大千世界的广博无垠,在这惊鸿一瞥中,尽皆成了须弥芥子。

      摄人心魄。

      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比血珀还要通透,比琉璃还要晶莹,却又有着绿宝的神秘,红宝的香艳。

      只需这一眼,玉碎瓦裂,棋盘尚未开场,他却已经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吃了败仗的将军不怒反笑,秤杆一扔,长臂一伸,把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儿结结实实圈在怀里,“姐姐真好看!”

      这是什么个道理?

      新婚夫妻见面,没有那两颊羞红三言两语四目相接五心六意七上八下,反倒是一个熊抱惹得一片春心反成一盆糨糊,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这下子,新娘子也奇了——倒没想到一见面自己却是长了个辈分了。但转念一想,可不是么,自己是比这位大三个月的,这声“姐姐”自己也倒担得起。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两把小扇子来回扇了扇,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佩弟?”

      这一声,带着初次见面的羞涩、故作老成的狡黠、还有些为人长辈的沾沾自喜,被少女清甜的嗓音用带点南地软糯的口音说出来,可真真说到了人心上,变成一股热气儿顺着肠肚冲到眼眶里,成了最滚烫的泪。

      可不能露馅呢。

      壬佩玖就着姿势用力眨眨眼睛,轻轻扶住玉傩的胳膊,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姐姐的声音可真好听!”

      哪有一上来就这么夸人的......

      饶是糖罐子里浸大的也有些受不住了,霎时一片红霞飞上了玉面,原本有些稚气的面孔便染上了点点媚意,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妩媚却不俗艳,浑然天成,是女娲捏人时最精心调配的那一抹颜色。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那边笑眯眯又抛出一句来,“以后咱们便是夫妻了呢。”

      “姐姐可开心么?”

      这可叫人怎么回答才好呢,若是说实话,不免伤了他的心,若是说假话,自己又实在作不了这样的假,可若是不说,硬生生叫场面冷了下来,也是不妥的。

      所幸那边是个自来熟的,撩开帘子,出去又进来,手上便多了两个玲珑的小酒杯,“差点忘了,做夫妻可是要喝交杯酒的。”

      说着,一只手伸了过来,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玉傩脑中忽然想起苏子那句“十指露,春笋纤长”来,接着思绪便兜拢不住了,什么“腻玉圆搓素颈”,什么“金钗坠”,便都炸豆子一般跳出来,再看看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还真越看越有几分词中况味来。

      但那曲《满庭芳》是人家写歌女的,套在这么一个少年身上,总归是不像样子。这么想着便绷不住了,红唇一扯,露出里面的贝齿来,偏想着淑女做派,只得死死咬住下唇,不叫笑声跑了出去,还是忍不住,怕人追问难堪,正好余光瞅见小酒杯,便拿过酒杯,脖子一抬,“咕咚”一声,合该两个人一起喝的交杯酒,叫她先人一步喝了个干净。末了,还暗自咂咂嘴,心里赞一声,好酒!

      壬佩玖急了,机关算尽就等着这一刻,偏另一个人不配合,叫他单枪匹马怎演好一出双簧来。忙把手上自己这杯饮下,回身重新仔细倒好两杯,在床沿坐下。好不容易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百年好合的好兆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姐姐莫要心急,交杯酒可不能这么个喝法,得慢慢来。你半口,我半口,今日同饮一杯酒,此生永结同心人。马虎不得的。”

      玉傩原本还真想“马虎”过去的,不想这里头竟有这么多的讲头,加之壬佩玖一脸严肃的样子,她也不由认真了起来,为表诚意,还用力点点头,“原是这样的,倒是我太不注意了,那再来一次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做,决计不再出差错了。”

      原来这时候的姐姐是这般玉雪可爱的么。壬佩玖心下怅然,面上却摆出一个甜甜的笑模样,非要把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给攻克了不可。

      “姐姐,你将这杯子里的抿一半。”

      玉傩乖乖照做,仔仔细细咂了半杯,抬手捧上示意,那边也正好喝完,伸了手过来。

      她一缩手,“这是作甚?”

      壬佩玖好声好气,“交杯交杯,两心相交才能倾杯呢——姐姐,剩下这半杯可要交着喝的。”

      原是如此......知道了原委,玉傩忍着怪异感,乖乖伸出手,两只胳膊隔着层层喜服交缠在了一起,脸也随之碰在了一块儿,呼吸间带着体温的淡淡酒气相融,你吸进,我呼出,引得气氛无端端旖旎了几分。

      玉傩酒杯将将碰到唇边,正要饮下,壬佩玖忽然“咦”一声,她急忙停下,“可是又有什么讲究?”

      壬佩玖闭上眼,凑近嗅嗅,“怎么姐姐的酒好似更香些?”

      有这样的事么?

      玉傩也闻闻,“不会吧,不是一个酒壶里出来的么?”

      壬佩玖摇摇头,“不,姐姐的酒更香呢。”

      玉傩有些无措,“那该如何呢?”想了想,略伸直胳膊,把那杯酒递到他跟前,“不若我这杯与你喝吧。”总归也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姐姐。

      正合我意。

      壬佩玖笑眯了眼睛,也略略打开胳膊,“都与我喝了,姐姐可怎么办呢?我的给姐姐喝,可好?”

      虽然有些嫌弃,但为了快些完事,玉傩还是点点头,张嘴轻轻衔住杯子,让酒液滑进肚里。

      壬佩玖见她喝了,这才低头找到杯壁淡淡的红印,将嘴唇盖了上去,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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