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玖赠玉傩》闻蛩

2、成亲

　　锣鼓喧天，爆竹齐响，一条红绫从外城伸进内城，这头已经进府了，那头还没出门，卖力的人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旁观的人吧唧吧唧看着好戏，你问这是怎么了？

　　孙府的奴才抹着眼泪告诉你：我家小姐要出嫁了！

　　哟，这架势，嫁的是纨绔子弟还是蓬门荜户呀？

　　奴才眼睛一瞪：我呸！睁大你的狗眼睛看好咯！咱们小姐，嫁的可不是什么荜门圭窦，也不是什么弊车羸马，嫁的，乃是当朝五皇子！

　　你这奴才还挺有文化嘛。

　　奴才脊背一挺：那是，主子教的好。

　　嫁的那么好，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奴才眼睛一耷：嗨，子非鱼呀。

　　得，搁这儿打了半天哑谜。

　　落了个没趣，路人不耐地撇过头，就这正插科打诨的功夫，路那头“嘚嘚嘚”前簇后拥着走过来一匹高头大白马，神气活现抖搂着鬃毛，马上坐一个戴着红玉冠的后生，剑似的眉，锋利的眼，挺立的鼻，花般的唇，玉雕的肤，胸前别一朵大红花，得意洋洋，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芝兰玉树的人物！

　　只一张嘴就露馅了，张嘴冲人一乐呵，看着能金榜题名的貌也败给那只值名落孙山的笑——不为啥，您来看一眼就知道了，这孩子，瞧着太傻了！

　　无怪乎，这明明大喜的日子，孙府上下却落得个奔丧似的嚎了。

　　他还浑然不知，摇摇晃晃翻身下马，冲岳父岳母鞠个躬，就对着那头新娘子猛吞口水，被人家大家长瞪了，也不以为意，回头又是一个傻笑，非要把人气得红事变白事不可的架势。

　　孙富贵老泪纵横，袖笼里的两只打算盘打出老茧的手，握在一起，掐了又掐，不行，还是直哆嗦，逢人还得挤出个“谢主隆恩”的笑来——没办法，圣旨往下一压，任你泼天的富贵，也成了当车的螳臂。

　　眼泪一抹，脊背一弯，辛苦半生，也只能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这还不算，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到头来也不过成了富贵场里由人捏来掷去的一块筹码，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太浅——你说你，非要挣这么多钱干嘛呢？一家老小，酒足饭饱，和和美美，不就够了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错了，只想着“更上一层楼”，却忘了“权势大过天”，自己把自己当金子，别人却只把你当块肥肉，自个儿吃不着，旁人也别想吃，倒让个最傻的捡了漏，笑死人也。

　　眼看着女儿被族兄一步一步背出来了，原本阔若九间的院子现在看来也不过一射之地，江怜菡哭湿的帕子一张又一张，恨不得立时晕过去，搅黄了这婚事才好——好端端的闺女，本应该被疼着、宠着、怜着、爱着，找个良人，举案齐眉，就是一辈子了。偏被命运作弄，一朝嫁入那深似海的侯门，往后，别说是举案齐眉，能不能在后院立住脚跟，保住命，都是另说——那吃人的皇宫，用权势压得你直不起头来，拿着一张小黄绸，面上盈盈的捧，眼里却是沉沉的压，接了，便是把女儿称斤论两的卖了，不接，却是一整个家族，男女老幼都要葬里头，到头来，却是女儿自己，背一挺，头一扬，一句“草民接旨”，就是潦草一生，怎不叫人衔悲茹恨！

　　却见那五皇子，果真是半点不懂掩饰的，生怕别人不知是他抢来的新娘似的，连等人出门都不及，一个箭步冲上去，人家背的好好的新嫁娘就滚到了他怀里，旁人看得直抽气，他却没事人似的，照样咧着一口大白牙，却还知道鞠个躬——谢谢老丈人老丈母娘，往后您闺女儿就我来照顾啦！

　　一时间，磕着瓜子儿八卦的有之，吸着鼻涕傻乐的有之，伸着指头怒指的有之，拍着掌叫好的也有之，嬉笑怒骂混作了一团，你说这是乱，史官大笔一挥——热闹！

　　也不尽然，还有那懵懵懂懂啥都不知的，正握紧了拳头稳稳被人抱在怀里，眼前红彤彤一片，思绪尚来不及转一圈，人已经囫囵坐进了花轿里，耳边听着谁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起轿！”便连体己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被判上一个“嫁作他人妇”了。

　　人都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位却是连这头一回都来不及感受——顶多算作是半回了，因为人家连这花轿都是被抱进去的。

　　说她命不好吧，别人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她这可了不得，成了“天子之命，金口玉言”，听着可威风呢——即便都是两眼一抹黑，她这“黑”无端端就烫了金；说她命好吧，这“良人”，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非我愿”的意思在。

　　罢了，这“抢劫”到了裱着金的地界，也就不是“抢劫”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天在上，厚土在下，皇亲在左，国戚在右，三个头那么一嗑，剩下的只有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