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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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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佩玖睁开眼睛,正是下半晌,屋子里的帘子都拉上了,日光仍是从窗棂纸透进来,一室昏黄,隐有暗香。
他掩下偷偷翘起的唇角,板着脸去看打扇敛裙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人,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玉傩本来倦意上涌,昏昏欲睡,已是意识不清,只剩胳膊自发上下扇着,给他打风,此番被他一吓,手上便卸了力气,团扇“啪嗒”一声,砸在壬佩玖鼻梁上,他眼泪花不由自主漫了出来。玉傩更是没了困乏,拿走扇子,轻声问他。
壬佩玖冷哼一声,推开她手,转过身去,“你既担心那起子乌七八糟的人,只管找他们去,这会子雨停了,又来送什么伞呢!”
玉傩无法,轻叹口气,轻轻推他,温声道:“那日是我狗咬了吕洞宾,佩弟大人大量,原谅我则个。”
壬佩玖抿紧了唇,仍要卖乖,“哼,我可算什么大人呢,惯是个只懂三五的,姐姐嘴上说这话,只怕心里不这样想,我听了个囫囵,得了一时开心,却叫姐姐昧了良心,可是我的大过错了。”
玉傩见他语气已有松动,不由暗自舒了口气,踢了绣花鞋,跪坐在他背后,仍是拿手轻轻晃他,还边探身去看他表情,“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是刺猬扎了蒺藜窝了,这次是我不对,你怎么罚我,我都认,只一个,别当那撞了桥墩的王八,自己生闷气,气坏了可怎么好呢。”
她说着话,手上仍哄小孩儿一般摇着,却因探身往前,胸前两团抵在壬佩玖胳膊上,说一句,摇一下,晃一遍,直把壬佩玖再大的怨气也晃没了,神魂只聚在那一片互相接触的皮肤上头,心旌摇曳。
晃着神呆了一会儿,壬佩玖只觉口舌生津,却又觉口干舌燥,反反复复,分不出真假,只得咽口唾沫,清咳一声,止了她动作,转过身仰躺着面对她说:“我也不愿多加追责,可姐姐这次实在伤我心,若不责罚,恐姐姐不长记性。”
玉傩端正跪坐着,低头看他道:“这是自然。我必无二话的。”
壬佩玖又悄悄咽口唾沫,才接着道:“就罚你……”他瞟一眼玉傩胸前,又快速移开视线,“就罚你,以后在我跟前……都不许穿肚兜!”
话说完,自己都有些被吓到了,却到底收不回来,忍不住红了耳朵,赶紧别开眼睛,怕她看出来。
玉傩似是怔了一下,随后也红了脸,半晌才道:“……好。”
壬佩玖听到“窸窣”之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忙转头去看,想确认,眼前却兜头罩下一片白,那股香味更是好似从鼻尖冲至眼前,他连两颊都开始泛起了红晕,像是闻着这香味,便忍不住醉了。
壬佩玖急不可耐,伸手扯开那块布料,猛坐起来,就见玉傩两只羊脂玉雕成似的胳膊,正紧紧夹捧着那另两块白玉,生生把四块玉挤成了一块。她似也紧张,低垂着头,露出的耳尖艳红,随着呼吸,这红便渐渐蔓延开去,到了脖颈,到了肩膀,到了……
壬佩玖连喘气都忘了,只顾着饕餮,生怕一动,眼前这一切就成了一场梦。
他不动,她却动了。胳膊一松开,那羊脂玉就成了牛乳冻,壬佩玖隐约觉得有些怪异,却无暇去想,只把双眼越瞪越大,恨不得把这等美景盛进肚里。喉咙早不干了,却越觉渴,眼睛也酸涩,实在忍不住了,不过一闭眼,鼻端便触上一个软绵物事,待睁了眼,眼前却还是黑暗一片,他激动得十指攥紧了锦被,轻轻凑近……
快不能呼吸了。
壬佩玖惊醒,眼前昏暗一片,他探手在眼前一摸,碰到一只手,他一惊,死死扣住,旁边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靥着了?”他愣了愣,这才松开手,那只手便继续着之前的动作,轻轻拿走了盖在他脸上的软枕,突来的光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脸上身上早已汗湿一片,愈发显得病弱起来。
玉傩叹口气。
“为何不喝药?”
壬佩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跟姐姐吵架了的,姐姐也没有跟自己道歉,两人足有十日没有说过话了。
原来真是梦。
他涨红了脸,撇撇嘴,声音沙哑,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的鸭子,发出愤怒的嘶叫,“不想吃,便不吃。“
他油盐不进,玉傩有些生气,”你向来是只管自己高兴,不顾他人死活的,你可知你不吃药,自己痛快了,却叫亲者作何感想!“
亲者?
壬佩玖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筋,怔怔然道:”我哪有什么亲者,这世上人、物,不知凡几,风从云、影随行,便是落花也有流水,只我一个,赤条条来去,死了也……“那些个阴谋诡计、争权夺利,他也不想理会了,真恨不得死了痛快,也不会叫人把一颗真心,践踏来去,生受这活剐之痛。
话未说完,已叫玉傩一勺药汁捺着舌根喂进来,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你便是想说这些混不吝的话,也等病好了,端端正正站在我面前说,现在这样子,我只当你给聋子讲经去了。”
壬佩玖目眦欲裂,偏过头避开她下一勺,药汁顺着脸颊流到被上,玉傩又喂,他就又躲,不一会儿,染得床单被褥都是药汁,一片狼藉。
玉傩真恼了,把碗放一边,冷声道:“便是要上断头台,也得先贴个告示的,你这样不清不楚的生闷气,是想让我等着去找阎王爷翻生死簿了?”
壬佩玖不想这十天闷气原是白生的,怒火中烧,竟生出几分力气,又不想输她气势,勉力撑坐起来,“你……”刚说出一个字,已是忍不住哽咽了,热气上冲,眼泪就一汩汩冒了出来,“你把我送你的手钏……给了别人!”
玉傩简直莫名其妙,“哪里就给别人了?”
壬佩玖呜咽着道:“那日宴会上,我溜去找你,分明见你把那手钏拿下来,给了一个穿蓝衣服的。”
“……”玉傩有片刻无言,“便是为了此事,让你闹了这许多日的别扭?”她哭笑不得,从手上撸下一个手钏,递到他眼前,“那,这手钏好端端在我这,何曾给过别人?”
壬佩玖满肚子的气噎在喉管里,顾不得其他,几乎是夺过那手钏,拿近了细看,“没……没送别人?”虽是问句,但他吸吸鼻子,已是信了。
“好啊,原来我在佩弟心里,便是那种借花献佛的人!”玉傩收回手钏,戴了回去,“那日不过是那李家小姐见我这手钏好看,向我搭讪,我才给她看看,她看完了,我就立时拿回来了,平时更是不会离了它半步的……“
原是为着这么个缘由,害他生了十日的糊涂气。
玉傩想笑,但顾着她颜面,又不敢笑,最后只眼儿弯弯,问他:“现在信了?开心了?”
壬佩玖羞愧难当,重新摔回被子里,拿起一旁的绣花枕头,蒙头罩上,过了一会儿,又诈尸也似地坐起来,抱着枕头命令道:”便是给旁人摸,也不行的!……你,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不让别人看的!他们看一眼,我都要瞪他们的!“
玉傩可算是见识了他的小心眼儿兼臭脾气了,也不敢轻视,认真应下,”好好好,我也不让别人摸、也不让别人看、更不拿给别人,总行了?“
壬佩玖这才满意,瞟一眼已经快空了的药碗,硬邦邦道:”药凉了。“
玉傩一看,哪是凉了,分明是洒没了,又想起他此刻正躺在湿被褥上,便起身要拉他被子,”一会儿再让金缕熬一碗过来便是。倒是你,睡在湿被子里头,也不怕长了病气。“
壬佩玖刚同她和好,心里也正欢喜,便松开被子,想等她拿走了这床,就趁机把边上她平日睡的那床拿来盖着。
他想得美,忍不住低头暗自开心,却不想那一床被子抽走,自己暴露出来的寝裤上,洇出一些湿漉漉水渍,深深浅浅,点点片片……
这,这是……
脸上的红褪去了,只剩下了白,他急忙抬头去看她,却见她瞪大了眼,看着他那处,松了被子,不由自主地惊诧道:“佩弟,你怎遗溺了?”
“你怎遗溺了?”
“你怎遗溺了?”
“你怎遗溺了?”
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坠入阿鼻,只剩下狼狈的他和惊讶的她,还有那一遍遍重复着的“遗溺”、“遗溺”、“遗溺”……
不,那不是……那不是!但他不能说,因为说了……
“咚”!
耳畔一声炸响,他终于醒来,胸前躺着一颗圆滚滚的橘子,用一根红绳和一张笺纸穿在了一块儿。
想来刚刚砸中他的就是它了。
他皱眉。
大意了。
正要动作,树下突然有人出声,像是在许愿,但甫一听到那声音,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听清,他已如雷劈山崩,脑中嗡然。
是姐姐!姐姐的声音!
她这么早便入京了?
树下声响渐轻,他急忙探头,却只来得及惊鸿一瞥,那人就已经带上篱帽,转身同侍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