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湘水润如蓝》远远三

4、害相思

　　今天是入学的第一日，天界也不免其俗，待学生到满后，紫樾上神主持了破学典仪。“各子弟能入学府，或藉父母族类之余荫，或夺日月之精华，皆为因缘。修行者，自精灵，非坠入魔道者，飞身入仙。继而修行，则肩负大任，夙兴夜寐，历劫遇难，其中佳者，始成上仙。上仙者，可承星主，或遇机缘，济入昆仑，是称上神。浮游无知，言上神超脱，天地齐寿。我门铭记，修行者，无之高低，皆是万物，皆为万物。”
　　“弟子谨记。”一室学生皆是端起作揖，拜谢师恩。上神果然和经卷说的话是一样的，都是些玄之又玄的道理。赤歆向我靠近了些，我感受到这只仙鹤急切的想倾吐诉说的欲望。但这里是辟雍殿，若又是大不敬的话，岂不是叫人家抓个正着。我急忙用灵力封住她的嘴，恳求她忍一忍。
　　紫樾上神说完受拜便隐遁了，便是成均监详细介绍逆水阁的各项章程。我粗略一听，术法统分两系，水木系，金火系。我是个水滴，自然选水系术法。一年一校考，三年一终考。终考头名者，直入上仙。我来此是为了精进灵力，其余的也就无甚重要了。
　　整个典仪结束后，赤歆抓住我的手，一路风行到我们的舍监。我等着她说话，她却梗着了，哭丧着脸，“满肚子的话，居然忘掉了。”
　　“没事，没事，皆为因缘，因缘。”我舒了一口气。
　　庭外成均监却是来找麻烦了，我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出生数百年，第一次撒谎，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
　　“弟子见过成均监。”我只得唯唯诺诺的行礼。赤歆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犹自可惜自己一肚子的八卦。
　　“随我来。”成均监是一个看起来有威严，说话的语气却随和的仙人。听这话，莫不是已经准备处置我了？我也不能立时狡辩自己是一个有时会失聪的精灵，总得等板子摆出来，再喊冤枉。立时喊冤，岂不是自露马脚。
　　一路上花团锦簇，仙女仙童，言笑晏晏。我十分不想离开天界这等有人气的地方。“天帝此前曾特下饬令，不准天界之人妄议上神，私议天帝。你如今是和赤歆同行的第九人，前八人均是被流放至荒远。”
　　来了来了，“次湘惶恐，和赤歆一起并未做任何有违天条的事情，至于私议天帝更是闻所未闻。”成均监蹙着眉头，打量着我。我是倍感委屈，我虽有心了解许多趣事，却也是个谨守本分的精灵，不知者无罪。若天帝真要申明法度，为何只敢挑软柿子捏，何不将赤歆一同流放。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自己先摘出去，我可是比软柿子还软的水滴。“次湘见公主欢喜自己，不忍拂其欢喜。我的耳朵却是有时失聪，公主若曾说过，次湘确是未曾进耳。”“失聪？”成均监眯着眼睛，自然不相信。
　　“弟子今日被流放，那明日自有第十人，十一人被流放。逆水阁本是修学纳贤之处，此举莫不是悖其原道。根源不在弟子，弟子愿以己之力阻其根源。”我心思流转，又添道，“若有任何流言，自弟子处流传，弟子自愿引颈就戮。”
　　成均监听我此言，犹在思量。“你虽为精灵，孺子可教，可教！天帝召我，此事便如你所言。”便纵云去向凌霄殿。礼数不可废，我作揖拜别。后背已是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自出生起，第一次这般诚惶诚恐，也不知是福是祸。
　　也是多亏天帝召见，要不然成均监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又该如何堵住赤歆的嘴呢？我一颗小水滴，为何要承受如此艰难？若是我不贪恋天界？若是我不喜欢赤歆？便能又如一阵风般飘散。可是我想留在天界，想和赤歆做朋友。这便是叔父所说的，不可兼得吗？
　　做精灵的有了心事，便是习惯往偏僻的地方走。想不到天界最偏僻的地方，居然是布星台。这些星石如此闪耀，周遭似乎有润玉的气息，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想念他，就好像一颗水滴离了海般的孤独与想念。
　　“又有神仙在这边伤心了。”“是啊，是啊。她也很好看啊。”“上次主人伤心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真正快乐了。”“她看起来好像是个可怜的精灵。”
　　“谁在说话？”我有些疑惑。
　　“这个精灵能听见我们说话！是我们在说话。”声音居然来自星石。
　　“你们知道润玉吗？”
　　“知道，知道。”
　　“他现在在哪里？”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要被卖到东海填泉眼。”
　　这天界，喜欢流放东海吗？东海之水已经要把大泽淹光了吗，所以天界的惩罚都是被送去东海。
　　“那就不说吧。我想知道他在哪里和你告不告诉我没什么关系。他已经不想见我了。”
　　“你和主人一样。主人喜欢的神仙也不想见他。”
　　“你主人后来怎么办的？”
　　“一直伤心呗。”
　　“那我喜欢润玉吗？”
　　“喜欢，喜欢。”
　　“润玉喜欢我吗？”
　　“不喜欢，不喜欢。”
　　“怎样让他喜欢我？”
　　长久的寂静，答案是什么呢？我为何会喜欢他呢？抑或喜欢究竟是什么？道理本就是辨不清的，总要自己一步步的走出来。我要见到润玉，就必须催动我的那一滴真身，就必须精进术法，就必须留在逆水阁，就必须堵住赤歆的嘴。
　　“我才不会和你主人一样。我才不会伤心！”
　　“谁知道呢？”
　　“要是一个神仙老是说天帝的坏话，怎么才能让这个人闭嘴呢？”
　　“让她去东海堵泉眼！”
　　“算了，算了。”
　　天界应该也有藏书阁，应该有相应的术法能堵住赤歆的嘴。为什么越走向偏僻的地方，润玉的气息越重。自己的身形消散，就这么沿着他的气息，沿途走来，终点正是天界藏书阁。
　　“润玉？”藏书阁里空荡无人，只余我回声。繁华处，济济一堂。冷清处，渺无人烟。翻过无数经卷的精灵，自有我独门秘法。我将自己的真身分出千万个小水滴，展览了藏书阁中多数的术法书。难怪藏书阁中无人看守，藏书阁的二层楼有巨大的结界，我的真身也无法融入，想来设法的必是哪位上神了。
　　在丹药书中，记载有谨言丹，这算是解决了眼前的大问题。谨言丹后，乃是绝情丹。“绝情丹，忘却情爱，尽斩姻缘，乃修仙之上品。”我读着，默默记了两个丹药的原料和炼法。前者为赤歆所备，后者便是为我自己所备。
　　长长久久的情伤，该是怎样的折磨？
　　若润玉不喜欢我，我便吞了这丹药，从此斩断情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