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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外公啊爷爷 ...


  •   生活于你,就像一出《变脸》,扯、抹、吹、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张是黑是白是红是绿,抑或是悲是喜是怒是惊,除非你就是那个变脸人。
      人生于你,却只有一张脸,这张脸有时袒露人间,披风沥雨,有时戴上面具,刹那使你变身《变相怪杰》。披风沥雨时,甘苦自知,哪怕终落得一张烛尽蜡黄的苍桑面容,你毕竟成就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变相怪杰也许看上去游戏人间,无所不能,却经不得轻轻一点,电源切断时也正是变相消弥处。
      你该如何面对生活?是仅仅作为一个看客,还是想方设法去参透每一出《变脸》,好在下一张面孔出现前便坐定惬意的姿态,领略戏中味,经济生活事?
      你又将如何选择人生?是戴上面具,还是挂一张脸,在你的姓名之上迎风猎猎?

      我的半生,似乎从来不曾有过选择的机会。贫寒的出身,使我只有一条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终于二十年寒窗,可以找份好工作,再谈谈情说说爱,抓住青春的尾巴享受一会儿人生的时候,我遥身一变,成了一个连老婆都不曾有过的爸爸,孱弱的小生命像栓在人生行船上的纤绳,紧紧地把我栓在另一头,一路荆棘沙砾,低头弯腰,只顾前行,耳畔风声急,目中无风景。多少次我看着露露,幻想一眨眼她成了风华正荗的女子,而我虽然鬓染薄霜,但终于一身轻松,可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人生还有哪些选择题。
      遇见小夏,我开始相信“上帝是公平的”。只是上帝太调皮,手里的镊子把砝码当成了棋子,挪来挪去,搅得你七上八下。就像现在,我必须再次面对愤怒的岳母大人,也许她已经在心里一次次地掐死成为我这个“奇怪男人”丈母娘的念头。我无法向她解释目前处境,只能寄希望于母亲能够听见女儿的心语。在小夏妈妈放言“你走了就别想再见到我女儿”的情况下,我踏上了去上海的行程。
      飞机上,我想起第一次带露露远行时的画面。一个男人像袋鼠般把不足一岁的婴孩兜在胸前,男人的两腿飞奔,拉杆箱的滑轮跟得好不辛苦,娃娃的双脚在腰腹间晃荡,好不自在。排队的老人竟然冲我做了一个“你先请”的手势,还伴着慈和的微笑。办票的小姑娘主动站起来接待我,不然她只能看见娃娃的后脑勺。安检处的小伙子大概是第一次从男人的怀里接过小宝宝,没有了异性间的天然吸引,表情认真且紧张地看着我。美丽的空姐始终摊开双手紧跟着我,无限柔情地看着我麻利地坐定,把孩子像布娃娃似的理顺贴着我的肚子坐在腿上,才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若不是娃娃“哇”地一声哭了,我真想跟空姐打声招呼,哪怕只是相视一笑也好。两个小时的旅程里,我真心感受到空乘的优质服务,也真心体悟到那些需要安眠药的人们,只不过我的需要仅是间接地为自己。要知道,一个男人宁愿在一百个恶俗的男人面前展示换尿布的技巧,也不愿当着一个美丽的空姐处理那些由“惠氏”转化而来的淡黄色糊状物,当然还包括那两片粉嫩的小屁屁……
      思绪真像是遭遇了飞机的浓云,地上的人看见的只是一道笔直悠长的白线,云之本身却经历了分崩离析的愁苦,浩渺长空,聚到一起原本不易,惨遭分裂,哪里还有再聚时?如果一切推测成真,我将如何面对这一切?如何面对我是父亲结果下的陀螺与小路?如何面对陀螺是父亲结果下的露露及我自己?
      我想到了雪音,心里只有痛。
      我想到了雪歌,眼中只有恨。
      我想到了蟹妈妈,她的纯善哪里去了?
      我想到了陀螺,也许我现在所经历的心理,他已然从中跋涉而来,也许他在为自己是孩子的父亲而庆幸,却忽略了我这个视他为兄弟的亲人。
      我想到了两个孩子,他们何辜?要受这样的折磨与考验。如果不是大人们的选择,小路的病也许早就被发现被治愈,露露更不会成为走投无路时的唯一牺牲品;如果不是大人们的自私冷漠,他们也许正朝夕相处,没有经历数年的分离。
      这些年,我虽然过着似乎没有属于自己未来的生活,却对生活的未来洞明乐观,现在,未来好像真的要离我而去,我迷路了。

      我没打算瞒着他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带上我的露露。
      虽然这个念头顽固地引诱着我。之所以告诉他们我来了,因我深知再残酷的现实都必须面对,另外我真的担心他们不顾我的存在把露露推上手术台。电话里,除了告知陀螺我来了,只有一句冷冷地警告:“我到之前,谁都不许碰露露,任何人!一根毫毛都不行!”我没容他解释,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要他当面给我解释!
      果然是特权人士,刚下飞机,就有专门工作人员带着我经过快速通道,几分钟后便上了雪歌的专车,飞奔医院。
      病床上的小路比屏幕上的还要瘦一些,如果在别处遇见,我一定不能认出这就是原先那个喜欢跟着我缠着我听我讲故事的孩子。见到我,小路的眼睛里闪现一道惊喜的光芒,更叫我心酸,几乎不能自持。像蟹妈妈说的那样,这个孩子很多时候对我的依恋全然多过陀螺,我一直认为是性格相近且陀螺太忙的缘故,如今想来,另一种解释也许才更真实。
      露露没有想到我会来,略显诧异,转而开心地扑过来。我抱起她,好重好重!似乎上一次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已经很遥远了,我感受着她的温度与心跳,心里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孩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我悲戚地想到她的小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是不是已经被人偷走了,这样的想法几乎使我想要伸手去摸摸看。仅存的一点理智阻止了我,静静地拥抱,紧紧地相连,默默地感受着这天地间最无私无间的爱,像是难以再放下……
      陀螺低着头,偶尔把视线飘过那张显得过大的病床,便又重新低下去。正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四个人在一间病房里,我才突然发现,原先对陀螺的所有怒气如刺破的气球,转眼成空。
      雪歌在家里等我,大概是要代表三人向我解释的意思。蟹妈妈被陀螺换回家休息,晚饭前会来。没有在医院里等我,我猜这应该也是雪歌的主意,我也正憋着许多话想要送给他。
      华山路边,一条小路,小路边的一条小巷,一边是没有门的低矮围墙,一边是把几幢小楼与闹市隔绝的高墙雅院。
      铁门对开,车进门关,我第二次脚踏雪音成长的地方,堆满杂物的小院变成了精致的园子,墙角并排的几只马桶换作铁艺桌椅遮阳伞,穿越时空的老人咳嗽声、孩子们嘻闹声、楼梯间隐约传出的嗑瓜子声全然消失,一支似曾相识的曲子飘飘荡荡地传出来。

      今夜为风吹动
      在海边
      寻你影踪
      流沙也叫我心痛
      岁月匆匆
      忒煞情浓
      转眼都成空
      夜朦胧

      今夜为云相送
      在山巅
      追你影踪
      魑魅都笑我情重
      更声咚咚
      帐暖烛红
      摇曵在梦中
      月朦胧

      今夜为你情钟
      一半莲蓉
      一半星空
      望苍穹怒张弓
      射日英雄
      箭指广寒宫
      心腾冲
      意迟恐
      人朦胧

      今夜谁人能懂
      羿的痛

      听到一半,已经想起雪音给我唱过这首歌,是雪歌的作品《嫦娥》,也是“爸爸从未公开表演过的唯一一首歌,是写给妈妈的”。雪音唱这首歌给我听的时候,我刚考上研究生,家乡田野里的秧苗一望无际,绿得叫人心醉。
      不知何时,雪歌已经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正是那个和陀螺一起去寻我的白发老人,在他的身上,我找不到十五六岁时的丝毫记忆,岁月对人的摧折竟如此彻底。我记忆中的雪歌一身戎装笔挺,伟岸并儒雅,黑亮的头发一丝不苟,永远呈现出令人敬畏的造型。眼前的老人依然儒雅却没了伟岸,银发散漫,一如身上的对襟棉袍。
      他笑颜向我,仿如见了老友。等我走近,一声“进来吧”依然嗓音浑厚,听得出来他身体还好。没想到,刚一落座,第一句话竟如此出乎意料。
      “来了就好,你不来,我也会很快找你的,我这把老骨头,终于熬不住要去会她们娘俩了。”
      他阻止前来为我们沏茶的阿姨,自己泡了两杯茶端着,一杯放在我面前,一杯自己端在手里,嘬起唇,轻轻吹了吹,热气闪躲着升腾开来。
      “她们娘俩早早地撇下我去另一边团聚了,这些年老朋老友也一个个走了,我这个得癌的反倒落在后面,所以说老话错不了,你想死它偏不让你死,这就是报应。报应你什么呢?无非是做下的坏事、亏心事、糊涂事。我这一辈子,要说坏事,还真想不起来有做过,但亏心事、糊涂事真没少做。你喝茶,别光坐着,既然你来了,肯定是带着很多疑问来的,也许还有怨恨,那就容我唠叨唠叨吧,啊?”
      我端起茶杯,几口喝完。他笑了笑,似乎在说“果真有怨气呢”,又起身帮我续了一杯,缓缓地放下。
      “人啦,年轻时太多东西放不下,这也计较,那也计较,这也在乎,那也在乎,最后发现,你越是计较的东西,他就越是不把你当回事,你越是在乎的,他越是不在乎你。一代代的人都在计较一样的得失,在乎一样的虚名,前人明明犯了一遭又一遭的错,你还是跟着前人的路子走,好像同样的路,换你走目的地就不一样似的,就像那些想要寻找桃花源的人。你想啊,一样的路,别人走了没找着,凭什么你就能?明摆的事,可又有几个人服气呢?小音大概没跟你说过她妈妈的死,怀她的时候,医生说不能生,危险,她妈妈想要,我糊涂,还由了她,最后来一个,走一个。轮着小音了,她又要生,甚至连我这个爹都可以不认,我又由了她,来两个,她走了。你说我挡不住她吗,怎么会?只要跟医院打声招呼,我的小音就不会没呀!可是我生她的气呢,我气她什么都不听我的,那么多好小伙,要人有人,要才有才,你偏偏去喜欢一个小木匠,你这不存心作践自己吗?怎么劝都不听,年纪轻轻的,什么都做下了,以后可怎么活?其实——也是做父母的瞎操心,就由他们去,没准还活得挺幸福。现在想想,都怪自己思想僵化,一顿臭骂,把小音逼走了。发现去找你,我想好事儿啊,没想到你们这些孩子……唉,毕竟是两个时代的人,太难理解了,也就是这二年见得多了才承认,这世界变了,男男女女的事,没那么多讲究,自个乐意别人还真是管不着,也不应当管。那时不理解啊,第二天我就让人把她又给揪回来,关在家里,直到生孩子。你现在知道这些,估计心里更怨我了。现在明白了,真是亏心啦,毁了孩子一次不够,毁两次!想着就快要见着小音,都不知道到了那个地方怎么面对她?”
      我看见他提及雪音时脸上的自责与苦痛,也相信这些年他一定倍受对女儿思念与愧疚的折磨。
      “做了那么多糊涂事,现在不能再糊涂了,我得把小音的孩子找回来,不然见了她问起来不是更无地自容了?”雪歌突然话头一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孩子是陀螺的,这是医院的出生证明。”
      看见那张纸出现在他手里时,我已经头晕目眩,紧接着的这句话让我一时间脑袋发蒙,全身的血好像听见集结号,齐齐涌向头部,似乎是要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占领这块高地,一瞬间,鼻翼酸涩,眼睛胀痛,耳膜鼓躁,太阳穴跳突,几乎是奔腾的血液将我从沙发上掀起,悚然颤立。
      尽管之前也曾想到有可能出现这种结果,但事到临头,所有的预备都溃不成军,决堤的洪峰还是在刹那间击垮了我。雪歌先是惊起看我,大概很快发觉我的反应超出他的想象,怕我出事,忙把我环臂抱住。
      经过他的银发,我的视线落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是雪音和她的妈妈依偎在一起。我的眼前,照片上的两个人叠影重重,一会儿离散,一会儿依偎。雪歌把两个根本不可能依偎在一起拍照的人合成在了一起,这便是他的至亲、家人。而我,老父年迈,仅仅一个露露相依为命这些年,突然间,她不再是我的了。家里的相册里、电脑里、手机里,到处都是我和露露的合影,亲密无间,难道身旁的一张出生证明就可以把她和我分开?难道一起度过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一父一女竟不如眼前从未谋面的一母一女?最终哪怕是通过合成还是“走”到了一起。而我,在漫长的未来日子里,只能看着照片里的“另一半”。事实上,她何止是我的“另一半”,她几乎一直是我的全部!

      一团热气包裹起我的手,柔柔的,暖暖的,我睁开眼,看见露露伏在床边,正把我搁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握在手里,小嘴还不停地往我手上哈气,毛线帽子上还沾着几粒雪花,大概刚进屋不久,鼻尖和脸蛋红扑扑的,让人真想咬上一口。帽沿露出的头发已经够着长长的睫毛,一眨眼,就会轻轻地跟着睫毛一起动,该给她剪一剪了。以后谁来给她剪头发呀?理发店的小伙子们太粗心了,露露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剃头小伙子刮破过耳朵,从那以后我在网上买了手推、沙剪全套理发工具,自己动手,现在的水平已经很专业了,多少次露露被人夸发型漂亮可爱,多少次当小家伙自豪地冲别人说“我爸爸剪的”时我从起初的尴尬到后来越来越骄傲。还有指甲,她热乎乎的小手被被角挡了指尖,我看不见指甲是否已经长长,以后陀螺给她剪吗?能剪得圆圆滑滑的吗?能想着留一小截不然会不舒服吗?
      泪水顺着眼角溢了出来,我怕她看见,装着翻身把脸趴向另一边,心里像灌了铅般难受。
      “DAMI,起床啦,外面下雪啦,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堆雪人吗?DAMI大懒虫,起来呀!你再不起来,我去找陀螺叔叔帮我堆啦?”
      推搡了一会,不见我答应,气呼呼地冲我丢下一句“DAMI是个大懒虫”跺着脚走了。
      我摸到手机看了眼,九点刚过,从昨天午后到现在,我睡了近二十个小时,如死去一般,连梦也不曾有过。

      窗外飞雪连天,一片空濛,纯净自在得让人不忍从窗后伸出手,担心会因此惊扰了大自然的梦。如果是梦,我想雪一定是大自然做过的最美最好的梦,飘飘悠悠,轻盈曼妙,像水里的鱼儿自在,像摇篮里的宝宝安详。也许这时,我们的大自然才不用去想那些干涸待饮的田野、那些漫天飞舞的尘埃,还有那些或公然或隐秘的罪恶,风雨雷电一定是某种最原始的语言,也最简洁,只是人类从来不愿去理解、去接受。古时有人求雨,现时被视为迷信,其实迷信的背后往往包含自省与忏悔,连迷信也彻底沦丧的时代更可怕,人们不在乎把可以瞬间毁灭一块大陆一片海洋的核原料大量投入使用,不在乎编织一张张一层层金钱之网去盗窃平民的梦想,不在乎最纯真的生命在眼前被摧折被毁灭……如果迷信报应,他们不敢不在乎,可怜的是,他们连迷信都没有了。他们自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在茫茫欲海里像可怜的浮游生物般奋勇前进,却冥然不知连小鱼儿的一声轻叹便可以结束他们短暂的一生。进化了亿万年,我们重新向最原始的生态前进,把最本能的欲望——食物、□□当作图腾,以兽性混迹江湖。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文明的轨道上来。机会在孩子们身上,富足的孩子可以漠视物质,苦难的孩子可以修炼灵魂,只要他们愿意,只要我们松一松手,别把自己所信奉追逐的视为真理强加给他们。盆景树不是树,是塔里木。塔里的孩子不是孩子,是法老的殉葬品。
      也许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孩子太小,懂什么是非,不牵着他们,就走上岔道了。问题是,你自己懂得是非吗?你懂的是非难道是:倒地的老人不能扶?因为会被赖上;残疾的乞丐不能信?因为他们为乞自残;被打的同学不能帮?因为你也可能被打……
      等待肾源的弟弟不能帮?因为你会有危险。
      我可以这样对露露说吗?或者从法律层面看我还有资格为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吗?
      也许我该悄悄地离开,去到一个无限遥远的地方,像丧家犬般默默地舔吮失所的创口,遥祝孩子的未来布满阳光。在这个美丽富足的地方,和小路生活在一起,有陀螺蟹妈妈照顾,她的未来不需忧虑,甚至远远强过和我一起颠沛流离。尽管我努力把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全都给予她,这些年来,她已经换了三所学校,小小年纪刚适应了同学老师又面临新的陌生环境,连最起码的安定都没有。也许将军正是如此期望并安排的,陀螺蟹妈妈自然无理由拒绝这样的安排。

      院子里,蟹妈妈正一边解着腰间的围裙,一边招呼雪地里的露露进屋吃饭。调皮的露露一把抢去围裙,抛向空中,快乐的蓝花花立刻被漫天弥撒的雪花包围起舞。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越近越轻,像是怕吵醒我。我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门轻轻推开,蓝花花围裙出现在眼前。
      蟹妈妈没料到我已经起身坐着,视线相接时,她明显抖了一下,一时颇为尴尬。我没有收回视线,心底生出一种渴望,想看清每一个人的思想,蟹妈妈不过是首当其冲了。
      她避开我的视线,双手搓捏着围裙花边,站在门口对我说:“吃——饭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国庆时你就已经知道。”
      我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捡最想知道的问。她勇敢地看了看我,又低了头。
      “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做那些?陀螺他有一丁点想过我的感受吗?”
      听到我的质问,她似乎有些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顺手掩了门,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扶住床另一头的圆栏,欲言又止。
      我不管她,自顾倾吐:“快两年了,我把他当亲兄弟,把小路当自己的孩子,多少次我都想再努力一点多赚些钱,好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上学,现在我还做不到,只能在课余时间对小路多用一些心思,也许我还不能完全公平地对待两个孩子,但在心里早就已经把他们爷俩当作亲人。没想到……”
      “不——是!这些不是陀螺的意思!”
      “那又是谁?是雪——将军吗?还是你!”
      “是——”
      “谁!?”
      她突然避开我的追问,转而诉说起来:“国庆时,陀螺给我电话,让我带露露去验血,说很重要,还再三让我不能对你说。我不敢耽搁,就带露露去验了。回来心里放不下,就一直追问他,才知道孩子的身世。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啊?我一直不愿相信,后来陀螺和小路外公去重庆,我才相信这是真的。”她说得很急,停下歇了会又接着说:“其实想来想去,都是没办法的事,孩子的病都那样了,哪能就这样看着随他去呢?雪叔也是着急,当时就想把事情挑明了,一来把露露带回来,二也能救下小路。陀螺死活不肯,他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呢?他说他就是陪孩子一起走也不能对你做下那样的事……”
      我刚刚腾起对雪歌的愤怒马上又被陀螺的情义压了下来,心里泛起阵阵辛酸。蟹妈妈已经一边垂泪一边追诉:“孩子得救,又不能像那样伤害你。现在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想的主意,等寒假时找个借口把露露带到上海,瞒着你做手术,完了再告诉你。”
      刚刚被陀螺的一丝情义压下去的愤怒重新升腾起来,几欲冲出胸腔,口中不由迸出:“你想的真好主意!”
      蟹妈妈似预料到我会如此愤恨,急切地解释道:“但他们都同意手术后,露露还是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我无可抑制地愤然而起,高高地站在床上,手指着蟹妈妈的脸咆哮着,视线却突然被门缝外的高梆迷彩球鞋死死地抓住。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露露怯怯地说:“DAMI,爷爷喊下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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