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

  •   “你这是怎么了?” 顾兮端起手边的茶盏,随口问了一句。
      唐守柯从短暂恍惚中回过神,笑了笑轻轻摇头:“没什么。”他饮了一口茶水,才试着找补了几句,“那商贾公子倨傲自妄,身边乌合之众又多半是些邪鄙小人,轻易接近恐怕并非易事。”
      “自然是有解法的。”见顾兮饶有兴趣地看起了棋谱,唐守柯无形间放松了稍许。回想当初接应时,顾兮确实生了一场大病却也不至于到了病得不轻一命呜呼的地步,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到京中就变成了染疾而亡。
      一个好端端的活人说没了就没了,在外人看来未免太过离奇意外,知晓季然有所动静唐守柯一点也不意外。却不曾想这两人间的牵绊竟已至如此,得知季大人眼下已至复岭的实情时唐守柯确实有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低禀声:“老爷,原公子有请。”闻言顾兮抬头,正好对上半空中唐守柯略显僵硬的目光:“你赶快去罢,他既有此举所谋之事便已多半有所着落了,不必记挂待会儿我自行离开。”唐守柯朝他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尽快回去莫要久留,引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与此同时,宴楼的厅堂里恰逢员外家的小姐大喜,宾客往来礼乐奏贺好不热闹。
      座上有人私语:“我听说季大人对嫁娶喜宴避之不及已有一段时日了。难不成这宴上有人与大人是私交,才给了这么大的面子?” 闻言有人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那落座的“贵人”安静地自斟自饮着,好似周遭一切人与事被他浑然隔绝在外,“这谁知道,像我等能与这样的大人物同席而坐也算有幸之人呐。”
      席上玉盏珍馐也不知是何滋味,在季然看来什么都一样,美酒入腹所经之处如同窜起了无明火苗,只觉五脏六腑都烧得灼痛。他呼出一口浊气,连自己都被满腔滚烫灼热的鼻息吓了一跳。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随着酒精陈酿郁积变得愈发汹涌,脑袋连带着意识都糊作一团,不知是否为错觉就连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这时才恍然发觉约莫是醉了。
      “大人您这样伤身,还是……”一旁的仆从忍不住出声劝慰,却发现人没有任何动静,只定睛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大人的戒指……不见了。季然趴在桌案上,本该戴着一枚无瑕白玉戒指的优美指节间沾湿了满溢的晶莹酒水,像是谁无声的泪水。
      复岭的小巷尽头连着曲折长街,是典型的南方民居布局。入夜,弦月袒露于夜色上空无端就生出了一丝旷远无边的寂寥意味。白日里的街道酒肆茶楼、轩窗小阁林立,加上那街边柳景致便要明丽上好几分。脚下的路似乎变得和白日里的并无二致……
      正阳街道。深色长袍拂尘不染,浅色发间仅束以一根素簪,眉目清隽,额间一点殷红朱砂。世间修道者千千万万,云泥殊途。而这人,宽大玄虚的乾坤袍褂之下的身影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毓秀之姿。那些或是明目张胆的观望或是以交谈为掩护的隐晦目光,和他对视上之后又如一尾受惊的游鱼,躲闪不及。这时,一群人堵在前面挡住了青云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体型极为嚣张的男子,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略显狰狞的笑意:“呵!道长可让我一通好找。”不仅体型嚣张脾气也挺嚣张,“看见这条胳膊没有?之前没见你说道时什么事都没有,出了赌坊钱没了还触了老子的血霉。你们不就装神弄鬼那点儿本事么,来、来,怎么今儿个不给个说法?” 只见那只伤臂上胡乱裹了二三白布条松松垮垮绑着,伤口似乎还没彻底止住隐约可见骇人的深痕。
      青云淡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愚昧可笑。”
      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那大汉气急败坏朝同伴吼道:“还等什么,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后都能在这城内横着走了。”
      “哪来的无赖泼皮,这人竟得由着你随随便便教训是复岭这块的长官不经事还是本朝的律法不作数了?”青云几乎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从人群中走出的季然,“技不如人不藏着掖着就算了,非得出来大肆宣张弄得人尽皆知,这位您是要闹哪样?”一句话刚落,周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哄笑声。
      “这人看着不简单……莫要一时、一时冲动。”男子满脸涨红,额上青筋叫嚣着满腔怒火,显而易见。奈何被人死死拉住了,一群人当中还算是有机灵的。然而不管是被气的还是急的,他却只能凶瞪着眼一副‘来、来,老子不怕事儿’的样子。
      “一群赌徒浪子装什么不好,想当恶霸名列卷宗啊?”季然轻轻回握手心,指间无意中触到了那枚漂亮的戒指,“成!都起开,送你们一程,去刑狱司待一阵子罢。” 没有人真心实意想生出什么事端,尤其对方非但不好缠看似还有惹不起的架势。都是市井场混出来的,夹着尾巴做人谁不会。男子临走前狠狠剜了季然一眼,“你等着。”
      戏看完了,众人便作鸟兽散。那道长却叫住了他,“大人,且慢。”  “我不怕说道,但也不想生出事端。”季然回过身拱手一揖,干脆利落,“就此别过罢。”
      “公子此番为寻故人而来。”季然的步子明显停顿了一下,青云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所求为幽居禁锢于往生的不灭魂灵……或是涅槃新生于尘世的陌路之人。”季然全身绷紧了:“你……说什么?”

      夜里更深露重,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凉风,季然止不住呛咳起来。萧赫曾和他说起过城中有一母亲,斋戒数日一步一跪拜登上殿前数阶只为求佛庇佑自己的孩子安康。他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自己的孩子生着重病靠着那虚无缥缈的神灵就能平安无事了?那还要大夫做什么。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是一种身陷绝境的无望。
      一次次追赶着希望,越来越明了一切无解,最后身心俱疲只凭一丝执念主导,相信、沉沦一切能得救赎化为根深蒂固的支撑。穷尽毕生又如何,只是这世间再寻不到一个顾兮。季然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可有解法?”青云仰了仰头,“这俗世尘缘未了,亡者如何能安息。不过是苦苦徘徊于这浩渺世间的孤魂罢了。”
      “我不想……此间种种,会碍了他的轮回路。”
      “好。”
      戒指不在了,断了所有念想往事皆成枉然。事到如今这份情缘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他如能就此解脱,甚好。季然轻笑,脚下步履已极是不稳,“去你的俗世红尘,我的顾兮是玉阙穹殿的上仙。”温热液体划过掌中那道斑驳擦伤顺着微屈的指节滴落,在锦织衣料上化开深色晕痕,季然跪倒在地肩头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到底还是没能压制住喉间如濒死困兽般的呜咽声。
      “你这样真难看。”清冷的声音在四周俱寂的夜下响起,季然缓缓抬头——那人举着一盏橘黄暖灯,未戴冠的黑发半束着,如泼轴入画的墨。纤细的羽睫下覆着辰光温润的眼瞳,自眉目流连至眼角,甚至每一丝发梢翘起的弧度,季然就这样看着他。每一眼都看得认真细致,仿佛要将这人的长相深刻入骨髓之中。
      顾兮在他的凝视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恨我,对吗?”
      清冷月色下,顾兮一袭白衣胜似雪华,那玉颊俊颜愈发显得白皙无瑕。他的面色显冷,俊秀唇角反而因着血色呈一抹温和诱人的绯红。顾兮也不再说话,默然拿出一方锦帕,季然没有去接。
      “恨,我恨你至极。” 顾兮的瞳孔猛然间紧缩,想要把手收回的一瞬就好像被季然觉察看穿,他迅速一把攥住了顾兮的手腕,“你知道吗?我恨不能拆了你的骨头,狠狠揉进血肉里。竟叫你这般欺凌我!” 顾兮挣脱不开只得平静下来,只觉那只施力的手寸劲忒大他都怀疑再这样下去腕骨是不是会被捏碎。罢了,终归是……伤了他。
      很快顾兮的手腕开始红肿,就连指甲一点点深深陷进顾兮的皮肉里,季然也浑然不知。他知道自己或许应该把人放开,然而当此刻切切实实感受到将顾兮牢牢握在手心里时,他才能笃定地相信:这个人还在。在触到手腕上传来的那一点温度时,他才能长长地出一口气,就像一场绵软无力的梦境终于结束。季然的手心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恍惚中一只手轻柔拭上他的面颊,指尖冰凉掌心却温暖灼热一片,那是顾兮,他心想。顾兮阖眼,季然垂眸目光柔情缱绻,从他的角度可以望见顾兮微颤的眼睫。两人的嘴唇轻轻碰在一处,如此近的距离,好像连眼前之人的气息都能沾染上自己的气味。月下,两人的身影亲密无间交叠依偎在一起,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四下寂静的夜里躁动得令人疯狂。 “这可是我喜欢的人。”季然微微松开顾兮。
      下一刻,一手倏然搂过他的腰,一只手拂过顾兮白净的后颈,散落的乌发间隐约可见季然修长微屈的指节。唇齿相依,绵长而温存,鼻息间环绕着浅浅柔和的紫藤香。分不清是意难平还是心有余愠,直到顾兮为一种若有似无的痛感轻蹙起眉尖这一吻才罢休,果然到底还是心疼。
      “季然。”顾兮下唇瓣上那道不甚明显的咬痕,实在暧昧。“我此生从未像这样如此在意过一个人。一切结束,回京之后……之后我便去见你一面,好吗?”季然不说话,注视着他被吻得微微发红的唇角。
      “所以,”顾兮一句话好似轻如羽毛般缥缈的叹息:“回去。”季然怔了怔,望着他生红的眼角心底涌起阵阵痛意。难道最难受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吗?还来不及认清自己的心迹……那浑浑噩噩如梦魇的滋味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兜兜转转,谁知陷此情境,早知该用根绳子把他勒死了活活锁在怀里。顾兮的目光终归于平静,连先开始眸子里那层隐约泛着水光的薄雾也彻底消失殆尽。原来你是打算回京之后再不会见我是吗?是……这样吗?顾兮,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然冷冷道:“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他咬牙,大步上前一把将人从身后揽住狠狠拥进自己怀里。“你当真心狠,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顾兮僵着身子没有动弹,脖颈后一阵轻痒像是有谁挠在了心头那块软肉上,那泪水滚烫灼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出有急,务必尽快前来会晤。”青云端坐于桌前,安静注视着面前的那盏清茶。
      “道长可是在等人?”青云抬首,那双标致好看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含笑俊颜映入了他的眼帘。季然施施然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我也在等人,不妨与道长作个伴。” “请便。”
      之后青云便不再说话,他面色毫无异样,轻轻合上眼,攥紧的五指用力收缩在袍袖上留下了明显的褶皱。“真巧,说不定我们等的还是同一个人。”季然翘起嘴角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那俊朗笑容里却实在没有什么笑意可言。
      安王府邸。
      书童的眉毛都快纠结成一团了,“郡王爷,您还是先收一收罢,叫他们看见了又该说您没有正形了,先生说‘士不可以……’”
      “士不可以不弘毅,”那丰神俊朗的小郡王顺口接道,“小……先生是读书人我可不是。我偏要随我心欲,宠我所爱。少废话了,你看这玩意儿好看吗?先生……会中意吗?”书童无奈地看着他继续拿起那玉饰雕雕刻刻。“对了,送去的糕点先生可还喜欢” “啧,小兮哥哥好像不大爱吃酥肉啊,不知道烩肉会不会好一点。”
      “这玉佩尚有小瑕,为器不利于物,如是琢玉之具使得不顺手可要及时弃之。”一方素净巾帕递至眼前示意他擦擦手,那安王世子才微微慌了神,“先……先生。”
      “郡王爷。”顾兮拱手作揖一礼。君臣谋士诛人心,善算计,他们所求不过名利两全,到头来也不过是掌权者的铺路石,二者各取所需罢了。
      想起父王的话语,他心中无来由一阵莫名的烦躁,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玉饰, “多谢先生提醒,我的琢玉之器使得好好的我不会舍弃的。”少年似是心存赌气抢下话头答了一句。柳梢斜雨,一朵艳丽杜鹃落在那人被水汽微微氲湿的白泽袍角边,迷蒙天色中顾兮撑一柄伞,对旁边的唐守柯温和笑言:“少年心性,是个敞亮的俊儿郎。”那是初见顾兮的光景。再联想起唐守柯这阵子忙活的筹备、话语中旁敲侧击的暗示,顿时有些邪火横生的意味。
      “忌躁。”顾兮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少年的额角上。
      不过随口几句闲谈顾兮已然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隐约料想到许是他们操之过急透露了些什么,顾兮心里终归有些不是滋味。与其要他们来捅破,岂不如自己亲手撕毁这层窗户纸来得痛快他看着自家郡王爷,放缓了语气:“瑾瑜能成,焉知对顽石来说不是另一种嘉成?”
      顾兮迎着少年的目光接过玉饰,手中轻轻添了几刀:“心上快活自在固然重要,如有一日这利器带来的是无法遏制的莫大伤害远胜于予你的欢欣,便是沦为戾器了。我不希望你受其牵制反倒伤了自己,可否明了‘取舍’二字?”
      “小兮哥哥。”少年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急着与他辩驳:“你才不是什么造物之器……什么瑾瑜佳玉我不要当那劳什子玩意儿。”
      顾兮怔了怔,轻笑:“嗯,自然不是。郡王爷会是一柄破锋劲刃,我又怎会是钝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顾兮口中低吟的,以前在少年看来不过是一番华丽吹捧的说辞,可是此时他却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我能做好像父王要求的那样,小兮哥哥他……是不是就不必辗转奔走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先生,我明白了。”
      青云:“大人若是心存有惑在下或许可略解一二。”
      季然哼笑一声,“同样的把戏要是耍两次,未免就有点腻烦了吧。”
      青云:“知无不言。”目前,紧要的是抛出一点信息先稳住眼前这个人,及时止损他还是懂的。就像要捕兽也得供以炙肉一点点耐心引诱才行。
      “我不稀罕你知道些什么。”季然嗤笑,开始步步紧逼:“有人既唤他一声先生,依照他那该死的性子断然是会干出蠢事来的。他打算以什么身份返京?你们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有何预谋?”
      他每说一句,青云的眼神便愈沉一分:“世间缘分讲求‘因果’,二字,有幸得以相逢,事到如今难道季大人不应该心存感激么?”
      “感激?那你说说,我是应该感谢他们起初将人从我身边迫走,还是该感谢我家侍郎承蒙你们不弃多有照顾。”世间能觅得有这样一人为自己牵挂至此,何其有幸。青云苦笑,“可您是否想过这条路毕竟也是顾先生他自己选的。”
      季然扬了扬眉,片刻后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多谢,我是不会让他一个人走下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