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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季然只觉全身的血此刻都涌聚上脑门立即抢身上前,奈何还是慢了一步。
      银亮尖光晃映入顾兮眼底,他眼错不眨看准刀锋刺来的方向,然后敏捷闪躲快步错身开来几步借这个动作险险规避。但刀刃速度何其快,眼看就要贴近那白色飘然的衣袂几分。高渭手腕一个翻转,指尖灵活漂亮将匕首收回。
      季然拉开两人距离,一刻不敢轻怠护在顾兮身前。高渭被他的眼神看得格外烦躁,勾勾唇角,开口讥诮:“放心,只是小小试探伤不了顾侍郎。”
      季然的目光一寸寸从匕首上移开,缓缓吐露出一字一句:“是吗倘若今日他身上多出区区擦刮小伤,日后我定叫整个太守府了无宁日。”
      苏南亭伸手,将高渭挡在自己身后,声色坚决:“论过,他是罪臣的侄儿,南亭难辞其咎。阿……高渭他年轻气盛,望大人念在鄙人拙计思虑权衡将此事交由我处置到底。” 高渭一怔,神情不复方才那番冷冽,宛如被坚冰封存的心底内里好像有一丝暖流抑制不住迅速溢出,蔓延千里。
      季然冷冷道:“你们二人好自为之。”

      夜色下。顾兮跟在季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半晌无言皆是沉默,气氛一时更见微妙。分开已有一段时日了,他……是在生气吗?顾兮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一小番挣扎浮沉过后,顾兮讷讷道:“我是发觉有些地方不对才赶来的并无他意,你……你应是不想见到。”季然一言不发走近他,顾兮下意识想避开他,最终退无可退抵上墙角。
      顾兮一只手腕被季然按住扣在手心里,他将顾兮压制在自己的身躯与石墙形成的狭小空间之间。那双向来明亮的丹凤眼中此刻涌动着无法形容的异样神色,只一眼竟好像让人陷进其中。顾兮失声:“你……”季然伸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视觉一旦被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起来。季然松手,顾兮睁开眼,刚刚唇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和轻柔动作短暂得像错觉。
      季然放开顾兮,把人揽进怀里紧紧拥着。“我没事。”季然开口,圈在顾兮背脊后的小臂猝然收力:“日后,不要再这样行事。” “我害怕至极。”仔细一听,季然的语调竟有些发抖,只是设想眼前这个人会在自己的世界中消失,心里便难受抽搐作一团。
      “嗯。”顾兮伸手回抱他,大约是埋在季然肩头的缘故那声音闷闷的。那大概是岁月为数不多的温柔模样,然世事几多轮转待回过头时早已物是人非。

      复岭一带终年湿热,眼下又是多雨之时。窗外风雨飘零,季然的梦境绵长,这夜注定是非不休。
      顾兮白衣无瑕,袖口勾勒以殷红丝绣,接过贵妃饼细细咬了一口。光洁的糕点表皮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咬痕,留下一枚枚小印记。季然看得心里痒痒的,满眼笑意:“怎么今天在朝上唱|红|脸可唱够了”
      顾兮斜觑他一眼,并不理睬,认真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再慢吞吞咽下。季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径自开口:“家里哪能有两个唱|红|脸的,一红一白挺好挺好。”
      “你瞪我做什么,‘红脸白脸’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季然憋笑。顾兮不再看他,稍微抿了抿下唇,三两下拍掉手上酥渣。
      季然擒住顾兮的双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小手帕包住他的手,待细心擦拭过每一根手指,才放开。他伸出食指自顾兮嘴角下轻轻揩过:“你一个小白脸做不来那等子掐媚圆滑的恶心事,当白脸这事不交给为夫交给谁。”
      顾兮在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不满出声:“谁是……”季然笑着把顾兮抱进怀里,顾兮半张玉面贴上玄青色泽的锦服,听着自他胸腔处传来的疾速沉闷心跳声,季然低沉含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替我好好守着尚书六部,乖乖等我回来。”顾兮攥在季然腰上衣袍的手指一紧。
      季然低头轻轻蹭着顾兮的脑袋,嗅着他发丝间的淡淡馨香。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季然松开怀中之人,复又在顾兮侧颊上亲了一口,轻轻一笑,“我出去看看。” 顾兮怅然若失地缓缓摊开手,感受着掌中沾染着的那人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萧赫单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哀叫:“夭寿!夭寿啊!”季然负手抱胸,冷着脸看他将手从脸上拿下来,“看够了”
      萧赫欲哭无泪,脸上表情的管理已然失控,不知该作何反应:“怎、怎么……什么时候的事”
      季然不耐烦:“不知道。”
      “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我只是凭着内心所想去接近他。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开始渴望得到他更多的目光,得不到他的回应,会焦躁会失落。在刀刃逼近他的那一瞬,惘然躁动什么都烟消云散。我这辈子的私心是守在他身边倾尽所有对他好,清楚到不能再清楚。”萧赫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季然倚着阑干神情温柔得不像话,“对我而言,他是这世间特殊的存在。”那样的季然是萧赫从未见过的,即便是在那段耀眼美好的少年时光里也不曾。

      一转眼,情境到了朝堂上,是那一日。季然紧蹙着眉,即便是身在一场虚无的梦境中他仍是不肯放过自己。
      “臣有一事检举,前日绥州祸乱乃为太尉手笔,另太尉私下曾与骠骑将军互通书信往来,其狼子野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诛。”苏太傅催着不疾不徐的语调从容陈述。眼下,太尉被弹劾闭门在家已有一段时日。从明面上来说,位高权重的两者中一个坐拥号召之力,一个手中操有军队,这样的两人如不能做到他人眼中的“一清二白”便是逾矩,放在本朝而言的确是大忌。或许这时书信上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内容是什么。暗地里,众人心知肚明太傅对这位政敌是下了死手,一时竟无人敢辩答。
      “太尉不事出久矣,何来谋逆之说。太尉刚正不阿奉法守纪,上至无双国士下至宫门小吏,为朝为民为社稷建有功勋,无一不得益其一二教诲。危难时为筹一方民生不惜奔赴蛮荒边境之地戍驻数载,一朝老臣济济明月心,诸君明鉴。”季然心头暮然一沉。众人的目光觅声试探,那人红衣乌发,濯玉之姿——果然是顾兮。
      苏太傅不动声色,躬身继续上禀:“事实面前多说无益,为免还有人妄图颠倒黑白。臣以为不能继续放任那老贼的余孽党羽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应肃清整顿以正视听,还望圣上定夺。”季然哼笑一声,“真是有趣,乌朋党羽”他悠悠道:“太傅您与司徒同朝为官,共执政掌事多年。嗯,他是逆臣贼子。这么说,您不是乱党不觉太可笑了么!”
      苏太傅这次不再作声,只一味保持拘着礼的姿势。不知是否为错觉,这个恭敬的动作无形间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一种跃跃欲试想要一击得手的意味。这时所有人都屏息或无心或有意地观望着座上之人的态度。“太傅言之有理。”年轻的天子在沉默中开了口,打破一片死寂。
      紧接着太傅脸上那一丝溢于言表的欣喜渐渐消失,转化为显而易见的尴尬神色。只见身着明黄衣裳的陛下背转过身对堂下众臣做了一个手势,挥退了众臣。言之有理,点到为止。皇帝没有支持也没有否定,而是直接示意此事不必再多说。他的手背朝外,动作随意而有力,周身自上而下不经意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强大气场。

      季然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的眼神足以从这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会看不出来这就是陷阱,你到底在想什么”
      “季然。”顾兮深深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平淡的一句话令季然恍然间如临寒冰水域。他用力攥紧了手心,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上次夜宴亦是如此。苏晋那番话以及顾兮执意牵扯进这趟浑水,接下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形势、背后的实情到底是怎样的,就像无数密集的藤须缠乱交错在一处,只要一动便紧紧缚住他,让季然心口一阵阵发紧。眼前这个人占据着他的全副身心,然而对于这些他却从来不肯向自己吐露半分。冰冷的温度,诡谲的禁锢,让仿若置身水中的季然渐渐产生一丝无力感的错觉。
      季然勉力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满腔怒火和懊恼,尝试冷静分析:“开口施救根本没有意义,反而会被反咬一口拖下水,是因为……”
      “因为你我自始至终是两种人。”顾兮沉声打断他,红衣艳似啼血飞花映得玉冠如雪。
      这句话刚落地,季然感觉加附于身上的枝蔓霎时消散了个干净,被大片新鲜空气袭涌奔来压迫的感觉愈发强烈,令人不由在冰渊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死死盯着顾兮:“什么意思你以为空凭孤勇热血可以换得什么。你这样做连自己都护不了还遑论他人,可笑至极。”他说到最后反而噤了声,或许可笑的是自己,平生第一次这样珍视一个人,欢喜到想要把整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部分不留余力、小心翼翼捧到那人面前。想把那人放在心尖上供着,不容一星半点来自尘世的伤害。到最后,原来……顾兮不需要任何人。
      “我不想与你争论,毫无意义。”顾兮声线清冽,漆黑如墨的双眸中铺陈着一点寒芒星子,认真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收入冠中,束得整整齐齐。一段干净脖颈坦露在大红圆领之上,双手安静掩于窄袖之下,自肩膊蜿蜒至腰线一路干脆利落地勾勒出玉树身姿。宽大的袍服贴在他略显劲瘦的腰身上恰到好处地被金钩带掩饰住,却更显修长笔挺。银鱼袋垂落在身侧,一身红衣何等惊艳风华无双。他真是爱极了他这模样。第一次遇见他时,白衣红襟,绯花入画,熹光如惊扰了京都一场梦事:“世有不公我便匡扶。”果然一如所言。像你这样的人不值得与我一起还是……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爱意?真是一点都不想听到他后面的话语,季然伸出手抚上他的后颈,继而扣住顾兮的后脑勺。俯身,决然印上他的唇。
      顾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浮沉须臾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推开他,闭上眼微微仰着头任他温柔亲吻。未了,不待顾兮挣扎季然便放开了他,然后十分混账地笑着说:“好啊,你就抱着你所谓的道义找死,我大可以如你所愿奉陪到底。”接着他的脸上连最后一丝情绪都消失不见,凑近顾兮,冷冷道:“等着我亲自来羁押你罢。”
      “如此甚好。”顾兮转过身收起不甚明显的苦笑,脸色已逐渐变得苍白,一丝咸腥味自舌尖辗转直至盖住了整个味蕾,他才猛然发觉下唇已被自己咬伤。暮鼓声声,西边的流云霞光散漫,顾兮的身影穿过廊下,那一抹绯色衣袍在无数红漆殿柱雕花横梁间翻飞远去,遥遥行于汉白玉阶之上。这时,季然内心一阵猛烈的抽搐。下一刻,他感觉身体已先于意识不受控制地迈开了步子,奔向那个近趋于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但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回来,回来啊!”季然嘶喊,鼻腔滚烫:“你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那人似乎慢慢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一张面无表情的俊俏脸庞呆滞灰败,双目低垂,眼神中没有任何焦距,了无生机。季然强忍哽咽伸出的手发着抖,然而就在他指尖接触到顾兮的一瞬,顾兮仿若回魂般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至极:“你还要抓我”他眼眶通红,一滴清泪自脸颊边徐徐滑落,笑得令人心痛:“你不会再见到我了。”话音刚落,他就那样决绝地纵身一跃而下凭空坠向了万丈悬崖。
      “顾兮!”季然猝然出声,一道雪白的闪电刷然照亮了整间昏暗的屋子,季然从睡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自背脊滑落,季然急喘一声,慌张去摸索指间那个较为冰凉的物什。那是一枚通体剔透饰有镂空雕刻花纹的玉指环,大概也是顾兮能留给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了。在他还不知玉坠的主人是顾兮时,就已情根深种。如今想通了如能如何他想方设法费尽心思磨将那死物,不过是藉此想要拴住心头上那点淡如云烟一吹便散的念想罢了。
      季然阖上眼,有什么滴落在指环上打湿了掌心。室内,一片漆黑的虚空中响起他柔声呢喃的声音,“你既已下定决心。管他艳阳高照还是天黑地暗,我便护着你陪你一路走到底。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意……”

      复岭。
      唐守柯推开虚掩的门扉,亮光跃进屋内,床上之人略显单薄的肩头只草草披着一件外袍半倚在床头,手中书籍却不曾放下。前段时日里瞧着面如白宣的脸经过大肆休养如今瞧着好看了不少,见他进来,那白净的脸庞浮现出些微温和礼貌的笑意。
      唐守柯端来药碗无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顾兮释然:“无愧于心。”他想了一会儿,久病初愈的语气中似乎透露着一丝愉悦:“或许不算败得一败涂地。”随即又换上了浅淡的笑容,“圈一方良田,种兰草饮薄茶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不错。”
      当年,顾兮身为今科应试子弟因身份低微吃了不少苦头。有人使绊子诬陷栽赃,就要滚出京都的顾兮硬是被途径的太尉生生拦下了。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太尉哪会任小人得志,甚至言辞激烈将学监骂出了国子监。一册监守自盗的古籍,想必太尉自己压根不会记得曾经还有这么一回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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