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

  •   季然再无暇其他小心思,立即反应过来:“不好,快走。”顾兮还想说什么只觉手腕上一紧,连方向都未曾来得及辨清就被人领着夺路而逃。
      山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胸腔里传来剧烈有力的心跳声,全身热血无一处不在奔袭翻涌。直至林野间季然这才松了手,袖角自然垂落掩住了他手腕处豌豆大小的红包。想到此次奉郡之行个中滋味,季大人面色一时低沉凝重。“不对,想不通当初第一反应怎么会是要拉着他逃走呢……”思及此,他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身旁的顾兮也是同跑了半个时辰。
      季然抬眼,只见顾兮早已起身朝驿站方向走去。月光从稀疏林叶间照下,似乎为顾兮披上了一件轻裘照得他的背影柔和轻逸。季然忽然想起京中评价流传,言“顾侍郎玉质之貌,傲梅风骨,可谓是璞玉之姿。”他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许是中了邪,何时也会注意这些浅薄之言了。季然腿长步子迈得极大很快便追了上去,离得近了,隐约可嗅到顾兮身上浅淡的中药芳香——那是他身上所佩的香囊所致。顾兮多半也是觉有不适罢,季然暗地里多瞥了那人一眼,这样想着。不过,季大人向来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对除政务外任何事物保持着三分疏离的浅尝辄止状态。他自然不知顾兮籍从江南,实打实的南方人,何来的同感不适。
      驿站。
      经过几日休整,季然的身子也松爽不少了。这段期间两人一直商议着案件却尚未有应策,季然远远徘徊在顾兮厢房之外。
      雪白的墙根衬着乌青屋檐,门外一株银杏树摇下纷纷澄黄小扇。只见阑干尽头出现一袭鹅黄衣衫的婢女,季然不由多加注意了几分。似是一时疏忽,少女手中的托盘不慎跌落茶盅一股脑骨碌碌滚了一地。一张小圆脸上慌乱难掩,喃喃出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季然状似随意地晃悠过去,彬彬有礼:“姑娘这是有何为难之处”
      “顾侍郎吩咐的事要被奴家办砸了,呜……”说着说着,少女如同一头呜咽的小兽期期艾艾地啜泣起来。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季然的笑意一时有些古怪,但他的语气堪称温和:“无事。不如你先上禀此事说清原委,想必你家主事自会另有安排。”心里暗暗疑惑:顾兮何时成了这等暴戾之人,竟能把小姑娘活生生逼哭……
      “吴姐姐。”小婢女一抽一抽,眼含泪花来到后厨。跟随在后运送杯盏“遗骸 ”的季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娇俏少女如见了恶鬼般略带惊恐的眼神。“这是怎么回事”季然轻按着眉心以掩饰眼角的微微跳动。稍年长的管事婢女把心一横,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面色凛然:“季大人……”
      兔毫落于洁白的撒金宣纸上,劲瘦清隽黑白分明。雪白袖角下执笔的指尖屈曲圆润,行云流水书着字字章句,季然看着端坐案前的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内心油然而生。顾兮望过来,季然看着他从自己身侧经过径自而出,一时无言。两人沿着街道缓步而行。
      一路上,季然缄口不语陷入断断续续的思绪之中。顾兮暗自叹了口气,有点适应不了难得如此“沉稳慎思”的季大人。顾兮断定:总之,他如此诸般应当不是为了案件。
      拂柳的堤岸两边全是垂杨,天光倒映着水色乘着春风送入眼睫暗波之下。季然眼角的余光落于身旁白衣之人的侧脸上,似有似无,却不曾离去。青叶枝蔓间,顾兮微微仰着头,熹微光亮照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温润清俊犹如白玉,只让人觉得极其顺眼,越看越神清气爽。仕女的话语犹在耳边响起:“顾侍郎特意嘱咐每日要在寅时备茶给大人送去。再者就是……注意大人您的饮食习惯,说豆腐要少盐,大人喜食清淡少量蒜蓉最好不过。”平日里,对何事都不甚在意的季大人勉为其难为琐事费脑了一回。“此地谷粮不比京中”,即便被嫌恶照点不误的豆腐、每日特意添置的茶水以及顾兮身上所佩的草药香囊。自小养尊处优,但这些缠绕在枝节末梢的微小呵护,不由让季然产生一种错觉“这么被人精心对待,似乎是生平头一次。”是不是暂且可以认为他在顾兮眼中还是有一席之地?
      这人着实不怎么可爱。他是仁善,可又有谁人承情?什么事都自己一声不吭抗下来,一旦开口总是能激起自己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情绪,也就一张好脸能看得下去。他总觉得顾兮的想法呆板到令人窒息,为人固执又毫无道理可言,年纪轻轻又不知认清现实。想到身行力践证明“任何事都要干预上一脚”的苏太傅居然踢到了这么一块钢板,季然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璞玉之姿吗?的确……
      那么,如果与顾兮同行的不是他。换作其他人,顾兮……也会如此相待吗?想及此,季然一时有些失落。他摇摇头,想把脑子里跳脱荒谬的想法甩个干净,再不济一时断个念想也好换得清醒清醒。
      顾兮留心着季然精彩纷呈的面色变化,默默观察了半晌。只觉时候到了,开门见山道:“既然无法亲自将这荆棘殆为灰烬,那么只好将其连根拔起了。这等罂粟之物,只要是生长蔓延于见不得人的黑暗之处,一旦曝于阳光之下终究会受其影响致使萎败腐烂。”
      闻言季然舒缓的眉间又是一皱:“不错,应当将这丑暗之事捅于光明之下,以暴治暴。此地为奉郡渡口,沿东向上行二十里可抵京督官办。只是……”季然不再说下去,两人却都明白只是上面的人来了之后,作为证据的货物就会辗转至澜州或是流转他处直至失去追踪迹象。
      顾兮接话,平静从容:“没有只是,自然是截住。”微风和煦,清新的空气中隐约能嗅到顾兮身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季然眯着眼,所谓兰草君子也不过如此,心中那莫明不安的情绪竟奇异地在一点点沉淀。

      “小季,既然那线人现在宋应贤府邸之中。不妨让他多潜留一段时日能由此将那老狐狸引出来也未不可。”说话这人正是镇军大将军,徐越。
      “不行。”季然催动缰绳,马匹猛然向前跃了一大步。
      紧接着徐越从后面赶了上来,“知道了,依你,季大人。不过,这倒还真不像你小子往日里的行事风格。”并马而行的两人加上一个萧赫,打小凑一块在京中长大。仨人小时候扰乱学堂、欺负皇子的混账事愣是没一件落下,按徐越他爹的话来说,“雄不过三代,祖上几代功绩是要毁在这帮浑小子们身上。”然而世事难料,当年作天作地的三人中最不济的萧赫最后也是个户部尚书。
      季然丝毫无心与他计较。他只听到了顾兮受邀被请入了宋应贤府中的消息,与徐越匆匆布置谋划好之后更是一心只想将顾兮从那该死的知府宅邸里拉出来。办个案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请入府中?哼!说好听点不就是……变相私囚监|禁!宋应贤好大的狗胆,想及此处,季然留给徐越一个心急如焚的背影扔下一句“分头行动”便策马往知府方向而去。
      徐越看着扬起的尘埃,勉强压制住隐约抽搐的嘴角,“丫的!看架势,这是怕宋应贤跑了还是自己媳妇跑了。”
      而此刻正坐在桌前的知府大人脸色灰白得可怕。半晌,随着一声叹息他紧握着的右手也缓缓松开来,什么东西正细细密密自他的掌心倾洒而出。有响动声自几步开外传来,宋应贤瞳孔微微皱缩,只见一道人影破门而入径直奔自己而来。“大人登临澜州,下官理应……”宋应贤的话还卡在嗓子眼里。下一刻,一双漂亮标致的丹凤眼已近在咫尺,来人周身裹挟着锋利尖锐的逼人寒意。
      季然攥着宋应贤的衣领,迫使他仰视自己,一字一句似是从齿缝间逼出:“我问你顾侍郎人在何处?”
      他手上一点点收力,直至宋应贤领颈处的绿色锦服渐渐变形扭曲。宋知府略微一愣,支吾着:“这个,下官不知……”

      几日前,也是在这间屋内。

      门外,带着轻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轻轻揭开自己丑陋的疤痕般:“顾先生,不,应该是顾侍郎。”顾兮轻轻握着杯盏,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宋应贤没有说话。
      宋应贤慢悠悠道:“我说了钱我可以一分不少、双番上纳,可货您始终不打算给我,您为何执意非要把大家都往绝路上逼呢?”他虽面上挂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这样做人未免太不厚道罢。”
      顾兮却恍若未闻,端坐桌前:“承你一声顾侍郎,我不是商人,不走银货两讫的门道。”
      宋应贤冷哼一声,嘴角上扬极尽嘲讽,“莫非你们食几斗官禄、披官袍的,做事都这么不要命?”
      顾兮答曰:“我辈少年心性,无惧亦无畏。”宋应贤闻言稍有迟疑眼神略微一沉,每个入世之人谁不曾有过满腹珍馐济天下的赤子之情,只是……那颗心尚在还未来得及展露,隐匿在多年圆滑不侵的外表下,不知何时早已失了踪迹。宋应贤不语,上前轻轻拍了拍顾兮肩头,遂知趣离开了。
      几日下来,到了后半夜里总是不太平。时而是窗沿走风呼啸时而有野猫逗留呜咽,加之近日以来顾兮睡眠极浅,不得不说宋知府这招“夜不能寐”玩得实在得心应手。据侍从观察,侍郎醒来之后有时就静静坐上一宿。夜里寒意分外浓重,昏黄如豆的灯光下。一双丹凤眼倏尔就浮现眼前,漆黑夜里,两人的呼吸声几近可闻,那个略显狡黠的声音在耳畔轻笑:“顾侍郎可是怕了?”顾兮手腕一顿,用力捏了捏眉心。
      顾兮眼观鼻鼻观心料定宋应贤对自己是无计可施。事实上,宋知府也确实没辙只能玩玩此类拙劣的小把戏出出气。果不其然,就在季然荣登府衙的前几个时辰。
      顾兮:“既然来了,不妨进来说话。”被顾兮说破,从门外探出头来的宋应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苦笑道:“输了。是在下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趋利避害本是每个人的天性,何况宋应贤这种为官多年灵活机敏之人。虽不知季然那边的进展如何了,想必宋应贤也知如今此案已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此番服软无非是为了对薄公堂时能有一条迷途知返从轻发落的后路。
      顾兮的表情略显冷淡:“我可以离开了?”
      “卑职岂敢,侍郎自行请便。”宋应贤连忙起身退到一旁,微微欠身垂首堪称恭谨有礼。刻意收敛的眉目突然聚神凝视着不远处的地面,宋应贤拾起自顾兮身上掉落的物什,惊疑出声:“侍郎,您……这、这是……”
      顾兮飞快地瞥了一眼,沉稳冷静道:“盐晶。”
      宋应贤额角的青筋隐隐鼓动:“……”刹那大有茅塞顿开的觉悟。
      先前顾兮假意扮作商人与宋应贤私下对一小部分走货进行买卖,当宋应贤起疑之时顾兮放出上面来人进行调查的消息。宋知府这边还未来得及周转,消息传来称已经查出走私实货。宋应贤压根没想到所谓的走私实货不过是顾兮随手拿出的一包再普通不过的食盐。货物被拖延了一段时候不说,加之前段日子里的贸易接触,说不定在寄居府邸的这段时间里,顾兮暗中已经琢磨出了货物藏地,这场周旋较量宋应贤被诈得实在不轻。

      徐越一刻不暇布控指挥着,不忘打趣疾风而来一脸阴沉的季然,“大人想起来我们这帮不畏艰辛的苦劳力了?”
      季大人丹凤眼一凛,眼神活生生能将人凌迟致死。徐越偏过头去装作无视,轻吹着口哨。
      有人上前来禀:“少将军,距渡口方圆半里内发现一人有越货之疑。”徐越还未开口。闻言季然若有所思神色微微一变,已经直追锁定范围而去。
      这厢。
      顾兮将纸包小心装进褐色信封当中,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个动作有些微发抖。顾兮从地上站起身,许是蹲久了的缘故一时头部胀晕得厉害。拖着倦怠不堪的身躯,发昏的双眼仍注意到了沿路的不对劲,顾兮匆匆避入荒芜街口内。“快!他就在这附近。”急促的呼声如被放大了几倍回响在耳膜附近。
      连日以来的积虑、操劳叠加得不到休整缓解,在此时终于拖出了毛病。顾兮心跳如擂鼓胸口剧烈起伏不定,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津凉冷汗自他惨白的额角滑落。一只手自身后有力地扣住他的腕,顾兮下意识挣脱甩开,转身要逃开。
      那人猛一发力,顾兮猝不及防狠狠撞上来人温热的胸膛,眩晕夹杂着头痛感加剧袭来。顾兮努力想要看清抓着自己的是谁,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睫,隐隐绰绰只嗅到那人肩头浅淡的紫藤香,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季然轻轻搂住他,低声呢喃:“没事……我在。”虽没了意识,顾兮蜷紧的五指仍保持着晕过去之前的动作狠狠攥着变形的信封。和他的人一样守着固执而又强硬的姿态,不肯妥协丝毫。满身沸腾的血不再躁动不安无济于事地四处奔走,季然第一次体会到名为归属感是何滋味。
      顾兮垂下的眼睫像柔软的蝶翼衬得那张脸苍白似霜,冰凉的指间因脱力而泛着白。明明说要不惜一切将荆棘拔出的人是他,可为何顾兮从中周旋不惜如此力竭。想到这里,季然暗暗加重了手臂的力度,却感觉怀中之人原来比想象中要轻盈、脆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