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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二 章 ...

  •   景和十七年秋历,正是朝廷科举大选过后头几日。
      成册的卷宗林立角落,一两本带有翻阅痕迹的著述铺陈于古朴桌案之上,各色袍服聚于一殿之中。顾兮步入内堂,只见一人负手在前,阳光如一条柔和的绸带横亘在两人之间。座上之人微微回过身,下颌优美的曲线勾勒出一张俊意逼人的面容,挺拔的鼻梁如凿山锋刃般切割而出,无一丝不足。一双犹如矅石般的眼眸,黑白分明。
      看清殿下之人,他轩眉一挑,标致的凤目中似有局狭的细碎波光流逝而过,嘴角也随即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季大人。”顾兮衽袖作揖,宽大的袖摆隔绝了两人视线的短暂交汇。那人的喉咙里轻轻发出含糊的一声音节,这便是回应了。他施施然坐下,一派肆意傲然,不是季然又是何人。
      季然饶有兴致地撑起下巴,当然看起来也不过一瞬而已。他屈起指节,叩了叩黑木案:“依照惯例,还是各主事汇禀六部要事报由我听取的老规矩。”
      而后顾兮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如泉水淋击磐石。“大考已过,眼下朝中紧要任职人员进行新旧交接替换。吏部对官制四品上的官员进行筛阅,另三品上官员综合官藉宗卷……”
      “越俎代庖。”季然毫不犹豫,出声打断了顾兮的陈述,“看来侍郎对你们吏部宗旨的认知不够深入啊。”
      顾兮淡然对上季然的目光,“科考是为朝廷选备人才,这些举贤之士大多居于政治核心要位。吏部主持仕官的监督考评,系国之运势,委是重责在身。”
      季然再一次插嘴:“顾侍郎对此没有任何个人见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任职为官者并无不同,而殿内任何一卷宗案参与人员实质上代表政治系统的运行管理。一旦有丁点差池,便如泄洪之堤。”身处朝堂,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让人练就避其一切不利于己身的锋芒、无事打太极的本领。如今,顾兮的字字珠玑如纤细的芒刺挑开那些陈旧的茧壳,此番说法实是让众人耳目一新。
      “够了。”季然望着他。
      顾兮本就生得清俊,微仰着头,阳光下那张脸似暖玉眼角眉梢散发着点点细碎柔光。两人对视了片刻,寂然无声。
      萧赫心里一惊,季然今儿是怎么了。深的浅的都说了表面和内里都说了个遍,若是再说下去萧赫真的要怀疑季然接下来要问候开国以来吏部各任长官,要说心血来潮要整治……也不是这么个“犯浑”法。
      “此次应选贤士中一人为圣上钦点内阁学士,有十三人依次位列翰林。”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如数上禀同时默默观察着季然的反应。
      “继续。”
      见季然没有要打断的意思,这位闻言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某主事:“臣有事上禀……”
      季然:“嗯。”
      经此一番流程后,各主官才三三两两自堂会而出。一年轻臣子这才沉不住气道:“这季大人可是对顾侍郎不满?往日里尚书省可不是这么个气氛。”一绿袍官员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侍郎那阵子弄出的动静可不小,季大人啊这是在给他下马威呢!尚书六部是什么地方?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
      萧赫看着顾兮远去的背影只觉此人清逸从容,犹如瞥见一枝红梅上未曾消释的白雪。
      季然:“看什么呢?”
      萧赫笑笑,点了点户籍上方顾兮的名字:“你虽句句有咄咄逼人之意,倒也像在暗中故意敲打顾侍郎。”闻言季然的指间倏然一顿,只听萧赫摩挲着下巴,认真道:“实则是为了他好吧?”
      季然放下手中翻阅的卷宗,好看的凤目直直盯着萧赫,扬唇一笑:“那倒还真……没有,我就是想这么对他。”
      萧赫:“……”

      几日后。
      小吏将案录交于季然过目。季然微微皱眉,抬头:“嗯?此人现在何处?”小吏似有疑惑:“禀大人,顾侍郎已将人下狱命刑部派人审理此案。”
      季然眉梢一挑,面色肃然:“此案容本官再思虑二三,此人暂收监看管勿轻动。”小吏得令而退。不出两日,季然问起此事:“有关延广都护一事案犯许氏,其人呢?”
      侍员思索了片刻:“顾侍郎已将人押往刑部,不日便可得出供状书。”
      季然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冷冷道:“将人追回来。”
      届时,刑部。尚书令的诰命传至后,本案案犯霎时脸色发白,旋即当场伏罪。那种被人推上断头台命悬一线之际,得获一线生机的滋味着实刺激。而在漫长的等待中原本悬在首上的那把斧头忽至脖颈,这番大起大落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何用意。顾兮拂了拂衣袖,整洁无瑕,行云流水。他微微侧偏过首,透过一片紫云袖隙可以注意到,季然眼错不眨地正盯着自己。
      顾兮简略见了礼,正欲退到一旁,季然不以为意地靠近他,“顾侍郎,如此急着与我作对,我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闻言,顾兮缓缓仰起了脖颈浑似全然没有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反而快步靠近季然。安静注视着他伸出了手,季然尚未反应过来目光陡然一紧,一把攥住了顾兮的手:“你……”两人近距离对视,顾兮清明温和的双眸毫无波澜:“季大人,这才叫‘怀有异心’。”
      “你们……”萧赫出声,又颇觉得这样做哪里不妥但又说不上来,皱着眉下意识噤了声。正在这时季然恰好回过头来,萧赫被瞪得心里发毛,“那个,圣上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延广都护的事眼下是何决断?”天子的质问夹杂着一丝晦暗的沙哑。
      季然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袖角,轻笑:“避让多时,时机既已成熟,这柄锋刃不是来得刚好。不知此招釜底抽薪使得陛下您可还满意?”
      “哦?”放在以往季然绝对是个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主儿,像这样直爽一刀切个干净倒不像他。但好在皇帝也没深究,“季卿,你近日倒是愈发有趣了。”
      自这以后,某案犯痛哭流涕伏罪的经典不胫而走。季大人和顾侍郎,一曲一直,一唱一和,相得益彰。相传两人就是拍案相瞪也能治恶,可谓是尚书省的肱骨之力。
      坊间,“许兄,多日不见还不曾问候汝在尚书省任职可顺心。”
      一人捏着胡须:“咳!实不相瞒自上任以来,唯眼下落得个清静。这几日净是听季大人挑顾侍郎一人儿汇禀,也是闲散呐。”

      景和十七年间。
      季然略一扫桌案上的信件,“奉郡?我亲自去一趟。”
      尚书省近日收到一封检举密函。众人垂首不语,果不其然年轻的尚书令又开口了。
      “各地方官员是绣花枕头么?现如今一个小小县尉竟也会有难办之事。”季然双手背于身后,凤目微眯,嘴边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
      “不可。”顾兮继续补充:“这样雷厉风行行事,未免锋芒太盛。容易惊动隐藏在暗处的枭小奸人不说,极有可能殃及这县尉遭罪。”
      季然目光灼灼:“顾侍郎有何高见?”两人视线再次直直对上,未至半晌,后者面不改色移开目光。
      奉郡。
      季然不自然地挠了挠胳膊肘,自启程以来他一直睡得极不安稳,近日皮疹的侵扰更甚。若非奉郡地处南北交接,也不会有人暗中觊觎江南盐田之利。也因如此,偏远的南境对自小在京中长大从未外巡过的季然来说消受不起。
      季然凤目一凝,他的目光停留在斜前方不远处,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见一丝清浅笑容浮现在顾兮唇角,连带着那清隽眉眼都勾勒出温和的水墨色,一旁卖香囊的女郎见了更是羞红了脸。季然斜眼旁观内心唏嘘不已,原来顾兮也不过是顶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好看皮囊……堂堂尚书一侍郎什么时候竟是这样油嘴滑舌,如此不正经。
      随后,相传尚书省内彼此闹别扭除暴安良两不误的两人进入一家酒楼。
      顾兮低头细啜了一口茶,简洁明了道:“信中提及府衙有一行人走镖,不失为此次案件的契机。不妨今夜前去探看一番。”
      放眼望去一桌菜肴虽颇为清淡却也并无多少油水,季然沉浸在无法言明的烦扰情绪中更甚,扔下一句:“火中取栗,善焉。”语气极其不善。
      顾兮不动声色将余光从季然的身上收回,似是轻叹了一声,一瓷碟转眼被推至季然眼前:“初至奉郡,谷粮不比京中,你宜应多食。”窗柩边,阳光下可见一块块豆腐在青翠葱沫的映衬下更显得白嫩水灵。

      入夜,府衙。
      只见浩如烟海的货箱林林总总陈列于室中。没有线索,加之在外的守卫毫不松懈,如何保证在短时间内寻出走私实物着实愁人。
      顾兮径直往右侧走去,那里积放的是谷粮稷黍杂货。眼下并非贸易时节,按理说南北风土存在差异,鲜明不同。算作凭货还勉强能说得过去,然这批货物数量又尤其之多,实在令人生疑。
      季然停在一列镖车前,并无动作。反而微微侧身斜倚着桅杆,双手抱于胸前,银泽纹鎏青袍无声垂下轻扫尘埃。顾兮越过他,沉吟出声:“近些年来究竟……是何物向来所需供量甚大?”
      季然这才回身,黑暗之中分明能瞧见他眼中闪烁的细碎目光流转:“蔗糖。”
      两人于寂然无声中悄然对视,而后同时揭开了货箱一角——在烛火的映照下依稀可见盐晶在漆黑一片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货箱回归原位,顾兮注意到方才经手之物的外表,缓缓道:“朱符,早已做了记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中央朝廷的意思。”
      半晌,顾兮清冷的声音如一记刺破阴霾的利剑,“朝中对地方有直辖权管制的长官可不多。”季然眉头微皱,沉声分析:“这批走镖经奉郡之后转入关键地是澜州。”
      顾兮转头,朗声简明答道:“澜州知府宋应贤,系苏太傅学生。”
      一时两人目光交汇,仿佛都能在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不过短短心念几转的时间,顾兮的面色微沉:“这个案子不能再刨根问底地深究。”季然恍若未闻转身朝门扉行了几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顾兮的声线沉静平稳:“倘若尚书六部没有你,不止地方,日后奉郡这样的案例会只增不减。”他认真凝视着眼前之人的背影。
      季然缓缓转身:“墨子曾曰‘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争而不得,不可谓强。’”季然一步步走近,唇畔噙笑看着他,“小小一弄权丑案能奈我何,自十六岁入朝那日起,少年心性无惧无畏。”
      顾兮一时竟有些微愣怔,或许是相同的话语是由季然说出,亦或许是他方才说出此番话时的神采是寻常从未见过的。两人面对面而立仅隔几步距离,饶是顾兮风姿挺拔。相比之下,季然仍要高上那么些许。显然季然不打算停下,仍步步紧逼。细长的丹凤眼一挑,俊颜无端就生出了几分痞气,语气拖长:“顾侍郎这是害怕了”顾兮倒也不躲不避,眼神冷冷目视前方。霎时,顾兮可以感觉到脸上传来那人轻微纤细如羽毛的气息。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窗外的走动声霎时失去了原本有条不紊的节奏。依稀可闻夜色浓郁的四野之中传来慌乱声:“好像有人要劫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二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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