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沿阶成碧

3、他不过赏了你一碗汤

　　在项吟看来连铎是个真真正正的有福气的，做人的时候能姣童美婢地使唤着，就算是成了鬼，也有那痴心的冥君上赶着倒贴，真真是羡煞旁人。故而，项吟对常枕秀失踪这个事儿，还是颇满意的，他就是想看看连铎那张贵气逼人的面孔，落魄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连铎重临人间的第一件事儿是寻了一座金山，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名守山人。沈喻臣自是朝着那座山去的，项吟办妥了那糟心事儿之后，也就朝着那座山去了。
　　山名“梦寐”，亏得有魂使常驻，使得山周边猛兽集结，山雾弥漫，常人见得而入不得。项吟倒是大摇大摆地进山了，可如何都找不到连铎的踪迹，直等一声鞭响划破浓雾，震彻云霄。
　　几处游走，项吟方找到了这鞭声的来源。只见沈喻臣扭着一个鲜嫩的都要掐出水儿来的少年人左手不放，那少年人则颇为凶悍地要用右手的鞭子去抽离得他还有老远的连铎。一边跃跃欲试去甩鞭子，一边嘴上还破口大骂，弄得沈喻臣都维持不住他温润如玉的姿态了。
　　连铎打扮得很破旧，都对不住他那张贵气的脸，肩上还扛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的四个角嵌着金箔珠玉，看着倒是蛮精致。项吟见少年人那张殷红的嘴唇都快要被气得溢出血来，才走上前去拉偏架。
　　随手将手上的扬善幡一抛，神器便急着要去依附沈喻臣这个主人，沈喻臣一松手，那边鞭声就猛然凌厉起来，直扑一旁的连铎，连铎也就轻扯了一下嘴角，避都没避。这可就便宜了项吟，避开审恶鞭，就将那个水灵灵的少年人纳入了怀中。
　　少年人见是项吟，竟也没挣扎，径直将脑袋埋进了项吟的颈窝。“你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没出息，你要是再有出息一点儿常枕秀不也就是你的了吗，他也不就犯不着再去招惹连铎这个棺材脸了嘛。”，储钰说得有点儿埋怨有点儿委屈，不过项吟更多能感受到的只有恶意。
　　当年六件神器自降冥府，那是多少冥君鬼婆争着抢着想要，项吟一个杀千刀的万人坑，能抢上一件，就足够让人合不拢嘴了，又怎么敢和连铎这样有权有势的争人。“大爷，小的当初可是在您身后跑断了腿儿，想抱紧您的大腿，可还不是给您一脚踹开了吗，现在您说这些个，让小的我要如何自处呢。”。项吟应得不走心，储钰听着也不大舒服，索性就紧搂着项吟柔韧的腰不松开，直等连铎转身欲走。
　　“沈喻臣，他把常枕秀的魂灵打散了，就藏在那口棺材里。”储钰把头探过项吟的肩膀，冲着连铎恶声恶气地说。沈喻臣整了整衣袖，便出手截了连铎的棺材。连铎脱手便虚掷了十余枚的罚过钉，钉钉直指项吟的头顶，也不言语，单看着被沈喻臣虚托的棺木。
　　沈喻臣见状，便想将棺木放下，只另一道劲力猛地冲将过来棺木劈了个粉碎，数不清的金银玉帛从棺木中泄了出来，好似群星直坠，晃得人都有点眼花。
　　棺木中确有一人，那人身穿金缕玉衣，双眼紧闭，面色红润如常，倒不像储钰说得被打散了魂灵，只是待那人睁开双眼，项吟便不受控制地将那罚过钉倒转对准了连铎。
　　依附常枕秀的神器是染将棋，共一黑一白两枚，黑棋诱人作恶，白棋引人为善，如今却全被嵌在了自己主人的双眼上。“他在冥府中便用计欺我，现下还想哄我出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连铎冷硬的语气激得项吟和储钰一个没忍住，双双出了手，连铎的几枚钉子自是应接不暇，只能闷声挨打。
　　常枕秀自连铎开始挨打就恢复了意识，可也只是睁眼听着，听了半天都没听见连铎喊声疼，颇没意思，也就倾身站了起来，顺带把那些个俗物，尽数都砸在了连铎身上。“项吟你当初用这罚过钉弄死的冤魂厉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到了咱们连冥君头顶上就这么不耐用了。”。
　　常枕秀在冥府的时候是管着项吟那一处冥狱的冥君，之后项吟有本事将六件神器都耍个遍，也是傍着常枕秀才捞着的便宜，所以他打心眼里就怵着常枕秀，可也因着千百年的相处，使得他会下意识的向着常枕秀。可这都百千年了，他也不能总给常枕秀当牛做狗吧，“我但凡有连冥君千分之一的本事，也就不会只能在你俩的炕头守着了”，项吟说这话的时候，在打量着连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
　　常枕秀对于项吟的调侃不可置否，反倒瞥了一眼在一旁张口欲言的沈喻臣。
　　连铎也是从常枕秀手底下爬上去的，不过人家比项吟起点高，命也比项吟好，所以能摊上常枕秀倒贴，求着他往上爬。可是连铎就老喜欢干那些狗屁不通的事儿，“是啊，连小王爷，要不是他欺负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婆窟里享福呢，等那些鬼婆把你炼得人形都维持不住了，说不定就直接成仙了呢，哪还用得着和我们这帮人来人间做这些个琐碎。”储钰的声音透着少年人的朝气，可浑身却透着显而易见的苍老，口出恶言，听在项吟耳朵里，倒是颇悦耳。
　　连铎是他们几个中最晚入冥狱的，所以对于连铎的那些个破烂事儿，那是信手拈来，也就常枕秀个眼瞎的，看上了这么一个货色。“储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情爱之事，本就不是一厢情愿便可以解决的，如今常冥君已尝了苦果，你又何必多做执着。”，沈喻臣在说话的时候表情平和，嗓音轻柔，活像在唱催眠曲。储钰听了也就蹙了一下眉角，动手整理他那沾了灰尘的褐色长鞭。
　　项吟见沈喻臣说话了也就收起了他那副幸灾乐祸的姿态，站在了常枕秀身后左下角的位置上。“沈君说情爱之事，切不可一厢情愿，项吟你可听清楚了。”，常枕秀的染将棋此时白棋泛光，身体倾向了他左侧的项吟，阴恻恻地说着，好似提醒。见项吟毫无反应方继续说道“不过是一时兴起讨来的小玩意儿，谁又真的放在心里了呢。”。
　　连铎听他这么说，脸色似是有点绷不住的意思，转身就要走，沈喻臣倒是及时出了声“神器自降冥府，便设有五百年一次的禁制，当初六位神器在冥府中几近消耗了半数厉鬼，才得以重设禁制，如今，我们来这人间也有五百年了，诸位神器之后若有异动，还望相互告知。”，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正揪着项吟袖子的常枕秀。
　　项吟听到这里，便不由得的出了声“五百年前，冥府放我们这些厉鬼重临人间，不就是打得给神器陪葬的主意吗，如今只能各拼各的本事了，还告知个什么劲儿。”，沈喻臣对项吟所言不置可否，倒是一直沉默的连铎镇定道“我百年间所斩杀的冤魂厉鬼屈指可数，即便到了大限之期，拼着魂力不要，想来也是可以重回冥府的。”。
　　常枕秀听他这么说，也是颇无奈“人间五百年，都比不上那人施舍给你的一碗汤，如今想来，什么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也不过是贱胚子一个。”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了一地金珠玉屑。
　　项吟见常枕秀走了，便若有所失，沈喻臣看这四周狼藉一片，又见连铎冷着一张脸，就轻声道“你在这山中也呆得足够久了，不如去人间转转，待神器解禁之日，你若想舍魂力，归冥府，我也便助你一臂之力。”。项吟冷眼看着沈喻臣的作为，见连铎个野人准备出山了，才拉着想甩鞭子的储钰远走。
　　储钰是在冥狱里就爱找连铎的茬儿的，也说不上针对，就是爱揪着连铎的小错儿不放，然后可劲儿奚落，连常枕秀最护着连铎的时日里，都没说压制着储钰。
　　储钰入冥府的罪名是不洁，一个小和尚入山门十年，和日日来探他的女施主生出了情谊，本该是还俗，尽享情爱天伦的，结果当朝天子一道诏令颁下，莫说是留发还家，直接就人头落地了。山野女子不懂什么义理伦常，只衷心于那个唇红齿白，长得漂亮异常的小师傅，故而一辈子也未寻得什么好人家，最后亡于深山，葬身于野兽之口。储钰不洁名声，不忠于佛祖，不献上虔诚，所以只能魂归冥府，不得超生。
　　那一朝的天子恰好便是连铎的兄长，也是那位皇帝太过昏聩，一朝身死魂魄立时便让厉鬼给吞噬了个干净，储钰连半片残魂都没嗅到，故而只能在连铎这个王爷身上出这口恶气。
　　连铎被沈喻臣安置在了一处采光颇好的公寓里，还拿出了几件衣袍，令他换上。他把山上的金银玉帛都装在了一个破布口袋里，扛在肩上，一起背到了沈喻臣的地方。连铎是被饿死的，明明前半生享尽了富贵荣华，后半生却不得不凄凉收场。
　　夏日里热得小孩儿直哭，他本来也是同其他乞丐一起去拾地里被漏捡的麦穗的，只是麦穗捡回来了，他这个享惯了福的人，却是吃不下，濒死之际，一只嶙峋的手，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没成想，汤还没喝完，他便永绝人世了。
　　入冥府没几天，他就给自己找了个靠山，省得白受那些个欺负，也是他确实运气不错，当初赏他那碗汤的人，生前也算造就了番大事业，死后竟直接成了冥君，连铎也甘愿给他办事儿，若不是半路上戳出个常枕秀…
　　常枕秀对人对事儿都是个一针见血的人，所以连铎在也成了冥君之后，就彻底脱离了常枕秀这个大爷，打算在冥府里继续享福，就是没想到神器自降冥府时，常枕秀会想再临人世，顺带还把他给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