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贪》林家小苏

3、第三章

　　“……予夺？”
　　此日，恰是月圆之日，苏折叶正好打听出龙门一处水潭水质上佳，促进药材药效挥发功效极为显著，她研究多日，发现水潭水质竟受天时影响明显，故而不得不夜晚孤身一人，趁着月光尚明，到水潭边取水。
　　谁知，她刚把取水用的玉瓶装满，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继而便有淡淡血腥味随风飘来。
　　苏折叶沉思片刻，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探究竟。
　　而当她翻过一个小丘时，便见着了陆予夺——准确来说，她并未看清他的面容，但到底相识多日，凭那身形也足够确认——陆予夺执刀，刀尖尚有血珠折射着冷冷月光，而他身边，横躺着两个身影，不知生死。
　　苏折叶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退了几步，又为自己的退缩感到羞耻，停滞步伐，恰在此时，陆予夺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双方都是一怔。
　　“陆予夺？”苏折叶又唤了一声。
　　陆予夺死死盯着她，气息阴沉得吓人，莫名的情绪在眼中翻涌，似乎有什么想要挣脱桎梏。
　　苏折叶心里咯噔一声，蓦地想起陆予夺还有个同胞兄长，陆生灭。
　　念及此又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却见陆予夺的面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终于露出她最为熟悉的神色，他像是有些局促，想要碰碰她，可是双手正握着刀，刀上正滴着血，他犹豫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到：“折叶，你看，今晚……月色……很美。”
　　苏折叶：“……”
　　行吧，这么傻，她的喵没错了。
　　此时，横躺地上的伤者认出苏折叶万花谷弟子的身份，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恳求道：“姑娘，救救……救救他”
　　苏折叶望过去，那是个女人，明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荏弱女子，穿着妥帖的衣饰，脸上的妆容看得出精心打点的痕迹，她伤在胸口，身畔的沙粒都已经被血液濡湿，却在恳求她救救她的心上人。
　　苏折叶用余光瞟了眼陆予夺，见他也没有干涉的表示，生死面前容不得她想太多，她只能把心里丛生的疑问先压下，从随身的梨绒落绢包中取出九针，细心施救起来。
　　苏折叶忙活了大半时辰，才把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二位伤患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一个人止血，清洗，包扎，还负责联络了与两位伤患同行的人，其间陆予夺先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然后顶着伤者的愤恨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往苏折叶身旁凑。
　　苏折叶：“予夺，将我的毫针拿来。”
　　陆予夺：“给。”
　　苏折叶：“……我想，他们若是需要早登极乐，大概才得用上你递给我的这个三菱针放血治疗。”
　　陆予夺歪头看着她，狭长的眼被他睁得圆溜溜的，和那只总往苏折叶身边凑的猫如出一辙，不知道是谁照着谁长的，苏折叶顿时心一软，也不计较，打发了陆予夺去取水。
　　半晌后，苏折叶：“……你以前受伤的时候处理伤口都是用盐水的？日子过得那么糙啊……”
　　“不，是用烈酒。”
　　“……”
　　她愁肠百转的看了他一眼，开始忧心起以后的日子来，半点没意识到就算陆予夺把自己过得像未开化的蛮夷之人一般，也和她没半点关系。
　　之后，在陆予夺按苏折叶所述取回药草后，苏折叶终于放弃向陆予夺解释“并不是长得像的药草都是同一类”，面对一派无辜看着她的陆予夺，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伸手在他的头上薅了一把，让陆予夺在一边乖乖呆着，做一个标准的壁花。
　　嗯，和猫咪一样美貌的男子，真想在家中摆上一个啊。苏折叶一边施针，一边在心中愉悦的哼起歌来。
　　把两位伤患送走之后，已是天光微晓，大漠的日出总有种说不出的壮美，一夜的忙活之下苏折叶倦意也开始渐渐上来，她拉着陆予夺在河边坐下，靠着他的肩膀，想同他好好“谈谈心”，然后才了解到令她哭笑不得的事件经过。
　　“所以，因为那姑娘曾经在你口渴的时候递给你一碗水，你感念在心，于是答应她一件事情，她说她和她情郎私奔，希望你能帮助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你就干脆……让他们这一生直接结束了？”
　　陆予夺歪头看她，被瞪得圆溜溜的猫眼仿若流光溢彩的宝石，让苏折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其实仔细想想……陆予夺这个逻辑似乎也……没毛病？
　　末了，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叹道：“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用杀人的法子解决的，你……想过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吗？”
　　“养猫。”
　　“？”苏折叶一怔。
　　陆予夺的眼角垂下，像是他的那只猫闯了祸之后摆出自己最惹人怜爱的一面：“我只会杀人和养猫。”
　　“唔……打个商量？”
　　“什么？”
　　“以后别乱杀人了，你杀了我还得救，麻烦！”
　　陆予夺仔细想想这样之后苏折叶与自己的相处时间就会少很多，便点点头。

　　龙门的日子就如那漫天的飞沙，洋洋洒洒，明明喧嚣的很，等意识到时，却已经毫无痕迹，然后在人们沉浸在“安好”的平淡日子时，糊你一脸生活的恶意。
　　“听说了吗，最近浩气盟在龙门出现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甚至只是请求浩气庇护的人，只要让人发现和浩气盟稍微有一点牵连，都死得好惨！”热闹的小酒馆里，赤膊大汉喝得面红脖子粗，酒兴上头，大着舌头就开始吹嘘一路的见闻。
　　“哦？怎么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插嘴道。
　　“就是……那啥……最近浩气在龙门的人……死了好多呢！”
　　“这有什么，龙门本来就是恶人的地盘，恶人浩气势同水火也不是一两天了，死那么几个怎么了？”围观的人感到甚是无趣。
　　“不……不一样！”大汉看着周围人有散去的趋势，也不卖关子，接连把消息吐出来，“以往虽然也有出现火拼的情况，但是绝对不是赶尽杀绝，就像只是途经龙门来喝杯酒的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哪儿像现在这样的？听说啊……”大汉渐渐压低了嗓音。
　　“听说啥你倒是说啊！”旁边的人被吊起胃口，忙忙催促道。
　　“听说……是陆生灭回龙门了。”
　　“啪！”苏折叶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心中有种难言的焦躁与不安。在龙门的些许日子里，她都在打听着陆生灭的下落，但这个人就像一个谜，任凭她通过各种途径也没听说过这个人，为何偏偏这关口突然之间如此高调地出现？念及此，她又寻思着有段时间不见陆予夺，不知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有好事者问道：“诶呦大哥，这陆生灭是什么人啊？他为何对浩气……”
　　大汉一摆手：“小兄弟不知道了吧？这陆生灭可了不得，当年开元惨变之时，陆生灭一家子本只是普通的明教信徒，为了寻求庇护加入恶人谷，没想到那时候恶人与浩气也正是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浩气中人也是不问缘由见恶人便杀，由此……被灭了满门，他对浩气中人深恶痛绝。”
　　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竟然是这样？”
　　“时也，命也，只能怪陆生灭生错了时候啊……”
　　“然而，他现今所杀也有许多无辜妇孺啊！为何不能将心比心？”
　　“哟，小兄弟，刚入这江湖吧？说话恁的天真！想当初……”
　　周围一圈的人七嘴八舌，讨论的热火朝天，从陆生灭一人开始谈论到江湖局势七星十恶，再扯上几句时局，装模作样地感叹自己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之中讨日子着实不易，最后就难以避免地演变成了众人的吹嘘大会。
　　苏折叶在一旁听的尤为烦躁，尤其是听到犯下这等祸事的可能是陆生灭，她心里就难以平静。陆予夺的杳无踪迹仿佛一层阴影笼在她心头。她忖度道：陆予夺……说他要杀了陆生灭……他们又生的一样，从那夜他与那不知名的人的谈话来看，甚至可能与陆生灭是一个组织的……假使陆生灭出现在龙门，陆予夺也在，那么依照陆予夺这个傻不拉几的性子，保不准……万一他还得帮陆生灭背锅，就不大好了……
　　应该不至于吧？他虽然比较傻，但是还是不至于掉坑里的……她一边在心中暗自说服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谢盟主的吩咐，浩气盟的教养之恩，怀中的长空令，不知去处的陆生灭，以及与陆予夺在一起的桩桩件件夹杂一起，让她忽觉这龙门的天色太过暗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制作精巧的木鸟停落在苏折叶肩上，她伸手在鸟儿活灵活现的眼珠上一抹，一张不引人注目的小纸条就隐蔽地落入她的手中，她抬手让木鸟飞走，继而展开纸条细细阅读着，末了起身，把喧闹的客栈和那场悬而未决的讨论并她心中不可言说的忧虑一同甩在了身后。

　　“万华弟子苏折叶，见过方师兄。”
　　苏折叶奉盟主之令给远道而来调查最近在龙门闹得沸沸扬扬的浩气盟人无辜遇难一事的纯阳宫弟子接风。
　　纯阳宫弟子姓方，名讳采碧，气质清华，一身白衣，仿佛活脱脱的天山雪莲成精，对第一次见面的小师妹礼数极为周到，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良好教养，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眼中标准的浩气弟子模样。
　　苏折叶心里纳闷，龙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这样明晃晃打上浩气标签的浩气盟中人，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真要暗中调查，善易容的唐门弟子才是最佳人选，可谢盟主积威甚重，又素来是走一步看十步之人，苏折叶也就心里嘀咕，表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有礼，领了方采碧住在离她不远处的小院，出于各种难言的心思，把他安排在了一间看似偏僻，却可以让她实时了解情况并快速汇合的地方。
　　苏折叶暗搓搓窥探了一段时日，简直有些无奈。方采碧其人，当真是生了一副比她这个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医者还要柔软的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好事做了不少，就是调查正事没什么进展。
　　苏折叶估摸着，方采碧大概是初入江湖，还有点少不更事的天真，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龙门多的是那些为了便宜、光棍一个却也能上有老下有下，嘴上亲兄弟，心里骂他娘的人才，也就方采碧，傻乎乎的帮这帮那，在她看来，钱财多不多不清楚，人傻倒是真的，名声倒是传了出去，老弱妇孺对他交口称赞，那些老江湖不是觉得他沽名钓誉，就是真的人傻钱多，真有什么私底下交流的事，也不会让方采碧知道。可就是方采碧这样的性格，在龙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显得格外突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一个浩气盟中人大摇大摆来恶人谷地盘大发慈悲，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苏折叶心里那份忧思由浮了上来，谢盟主不会不知道方采碧是怎样的人，却执意地将他派遣至此，到底只是希望方采碧历练历练，还是说……放一个饵，引什么人出来？
　　就在苏折叶惴惴不安之中，鱼儿真的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