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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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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后走后,乾隆一个人愣了许久,直到一旁侍立的李玉试探着含了声,方才回过神来。
“茶凉了,奴才换新的去。”听李玉这般说,乾隆方才发现自己握着杯子时未曾注意,水都撒了出来,连袖口都沁湿了。
“嗯。”乾隆点了下头,又叫住了李玉,“备酒吧。”
这声音冷得很,李玉听的时候,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看着脚面吸了口气,方才应了。一出门,汗还没沁透,就见吴书来在门口候着,似是等了多时了。
“总管。”吴书来脸上圆滑世故的假笑像面具一样紧紧地粘在他的脸上。平日里李玉挺瞧起不起他这般的样子,可今儿个,却难得生出一股怜悯来,与他打了个招呼,“来了。”
“是。奴才来伺候皇上。”吴书来的手不自觉地有些抖。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故作镇定地与李玉错身而过,迈步走进殿内。
“皇上。”吴书来进了殿便跪在了乾隆脚边,刚一抬手,便被乾隆避了开,只好不尴不尬地自己收了回去。
吴书来咽了口唾沫,眼睛涨得很。不知怎地竟想起前两天在床上的温柔缱绻来,那时候皇上的眼里还有自己一个瑟缩的倒影,可此时连看也懒得再看他了。
“皇上,酒来了。”李玉的动作不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端来了一个细长颈,盖饰丹顶的酒壶并一个白瓷杯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平日少见的粗使太监,皆是身强体壮,目藏凶光。
吴书来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子便软了半边,回头看向乾隆,却只得了一个背影。蕴在眶中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接连往下落。
以头磕地的声音,乾隆听得惯了。只是有时他会气恼于前朝的老臣以此卖老,有时亦会厌恶自诩的直臣以此逼迫,而这一次,他听得心疼。身后呜咽的声音不大,含在胸腔里,闷闷的,可这心却跟被刀子割了似的,生疼生疼。
吴书来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笨拙。本来想说几句好听的,再搏一把救命,可到了乾隆跟前,见他拿定了要赐死自己的主意,求恩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而泪水就像是止不住似的,哗哗地往外流,心里也堵得很,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叩首一拜,算是诀别了。
皇后说得没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具□□再美好也终究是过眼云烟,未必能熬得过岁月,也未必能得他几日喜欢,就因这么区区的一点子邪念,叫史官平添一笔,多了段香艳故事流传后人,着实是得不偿失。
乾隆在心里自己劝着自己,也知道李玉在等自己最后的旨意。原本不过摆摆手的事儿,此时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重得很,也沉得很。
“皇上。”李玉心里也颇为纠结。依着皇上的意思,是要给吴书来赐下毒酒的。可现在这般模样,又好似不舍得了。他若是贸贸然叫人上前,一会儿皇上后悔了,怕就要责怪与他。不如等等。
罢了。乾隆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了一句。
“你下去吧,给朕沏壶龙井来。”乾隆说完这话心里一松,刚才压在胸口的大石也不见了。
“是。”李玉忙带着那两个粗使太监走了出去,把那毒酒往德胜手里一放,狠狠松了口气。
“怎么样?”德胜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急得跟猫挠似的,巴巴凑上去问。
“没事儿了。”李玉看他一眼,摸了摸脖子上的汗,“你去茶房要壶龙井送进去。杂家回房换身衣服,一身汗。”
“是。”德胜忙颠颠去了,端了茶蹑手蹑脚地钻进殿。一瞧,吴书来还跪在榻边,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乾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不知想起了什么,站在花瓶前拨弄着翡翠做成的花瓣。
“好茶。”乾隆端起茶尝了一口,方才想起有人还在跪着,便想叫吴书来站起。可一抬手,脑子里跟降了一道闪电似的,又缩了回来。
这个人,他在乎的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还有几月便是皇考的忌日。你办事心细,以后便去泰陵守庙,替朕侍奉先帝吧。”乾隆终究不忍处置了吴书来,但日日放在眼前,也着实怕自己越陷越深。只能远远的放着,等着心思淡了。
“谢皇上。”吴书来懵懵地跪了许久,连李玉等人出去都没有注意。听到这般之意,知道自己终于逃出一条命来,悬在嗓子口的心也终于放下,伏在地上,呜呜哭了出来。
“去吧。即可启程,不得耽搁。”乾隆颇有些不舍,强别着自己不去看他。再留下去,怕是自己便控制不住了。要么做个昏君,把人抱在怀里细细安慰,要么赐下毒酒,一了百了。
德胜眼看着吴书来拜别了乾隆,收拾了东西,带着伺候的小太监上了出宫的车马,绝尘而去。虽有些不舍,但也如乾隆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再提起吴书来这个名字,不定是要几年之后呢。却不曾想,不过半日功夫,寿康宫又传了信来,说太后要见皇上。
“公公。”拨来伺候吴书来的太监小何子红了眼睛,从马车上往外看了眼,与外边骑马的侍卫对视了下又忙缩了回来,受了惊吓般地看向吴书来。
“跟着我离了养心殿去守陵,后不后悔?”吴书来眼睛哭得生疼,只能闭着眼睛问他。
“不后悔。”小何子使劲儿摇了摇头,“我本就是拨来伺候公公的,原也没有我进养心殿的份儿。我要是没脸没皮死赖着不走,没了公公庇护,还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这外头虽然不如里头富贵,但是自在。”
“自在?祖陵自有管事太监,上上下下也都各司其职。似你我这般没名没分地去了,明眼人都知道是得罪了主子被贬过去了,还想有好果子吃。必是要做最脏最累的活计,等闲熬不出头去,还想着自在。”吴书来其实没想到自己能捡了一条命来,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对着小何子也肆意了两分,故意吓他。
“啊。”小何子果然被吓住了,面上忐忑起来,再不敢说话。
押送他们的车马飞快,但到下马石的时候,也入了夜。
“公公。”小何子哆哆嗦嗦地扯着吴书来的衣角,抱着包裹,一步步地往前挪。这儿与宫里不同,宫里到处都点着灯笼,夜如白昼,房檐下到处都站着人,却静的一点声响没有。而这儿不是,黑漆漆的,耳边过往的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似乎是风声,又似乎是鬼哭狼嚎。
“怕什么,站直了。等会儿来人看见你这样子,头一个先把你扔到山里过夜作下马威。”吴书来心里也没甚底气,但带着小何子,容不得他软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