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形依旧枕寒流》孚尹

3、起、春城紫禁晓阴阴

　　车舆辘辘而行到了牧国侯府，舆夫打起车帘，蔺如丰、洛金襦二人便下车来。
　　蔺如丰先行下车，阻了洛金襦下车，道：“洪炎，今日我有些累了，便不请你到府上坐了，你先回去罢。”又对舆夫道，“把洛典签送回府上，一定要送到门口。”
　　舆夫应下了。
　　洛金襦一只脚刚要跨下车，本想克服着心内自卑之感再进侯府，好生劝劝蔺如丰，却不期然听到他这样说，十分尴尬地收回了脚，“……希贤，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了。”
　　蔺如丰摆摆手一面走进府中，一面道：“还是坐车回去罢，你家离这儿远着呢。”话说完就进了侯府大门，转身不见了。
　　洛金襦无奈，想想凭借自个儿脚程，自牧国侯府到自家至少得花一个时辰不少，只得上了车，任马蹄答答拉起辘辘车舆朝城西而去。
　　且说蔺如丰满腹郁闷回到府中，却连朝服也不换就直奔书房，正欲寻来纸笔一书己愤，一早画好还未印章的佳人卧看星月图却仍搁在书桌上未曾收检，顿时动作一滞，心里又多了丝烦躁，没了提笔的念想，怒然唤来书童：“小献！这是怎的回事！东西也不好好收拾！”
　　书童小献慌慌忙忙地跑进来，“侯爷，有什么事么？”
　　蔺如丰瞪了他一眼，吼道：“还问我什么事！这画怎么还放在这！快收了！”
　　“是，是。”小献被他莫名地发怒给吓着了，忙不迭地应着，上前收拾。
　　蔺如丰也不知自个儿在生什么气，发了火甩袖就走了。片刻后，书房对面的琴师又传来一阵乱弹之音，五音杂乱，毫无章法，刺耳难听之极。
　　午后时分蔺钟氏正在西院柳山楼小憩，婢女秋儿正拿了美人锤跪在一旁为其轻锤。孟秋的午后依旧带些夏日的薄热，开了窗虽有凉风吹来，但仍让人昏昏欲睡，不多时秋儿拿锤的手也渐渐缓了下来。
　　蔺钟氏素来浅眠，秋儿有一着没一着的落锤让她微微转醒，薄纱窗外又忽然传来一阵不得章法杂音嘈嘈的琴弦之音，更是吵得她入睡不得。
　　“秋儿，这是谁在乱弹琴啊……”
　　仍带些倦意的慵懒音让秋儿立刻惊醒了，她忙直起险些瘫下的身子，又继续锤着美人锤，“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也不知。”
　　“嗯。先扶我起来罢。”
　　秋儿忙上前将蔺钟氏搀着下了榻，问：“老夫人这是要下床么？”
　　“对。这音，哎，乱成这般样子，你扶我去瞧瞧，可是谁在那儿弹的。”
　　秋儿诺着，寻了鞋袜伺候蔺钟氏穿上，替她略微整理了发饰衣裳便搀着她寻音而去。
　　来到琴房前，才发现房门也未合，蔺如丰就坐在里面挑着一尾筝噼里啪啦乱弹，连有人来了也不知。蔺钟氏年迈受不住这杂音，就让秋儿上前去。
　　秋儿走到蔺如丰面前，捂着双耳换了许久蔺如丰也不理不睬的，干脆拉着他的衣服使劲扯，蔺如丰这才有了反应，扭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她，“秋儿，你怎么在这？”
　　秋儿放下双手，道：“是老夫人要过来。”
　　蔺如丰闻言朝门口一看，蔺钟氏正踏门而进，忙上前去搀她进来坐下，“娘，您怎么来了？”
　　蔺钟氏斜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又怎么了，一不高兴就乱写乱画，现在还乱弹琴，把为娘都吵醒了。”
　　秋儿又上前补充道：“老夫人正在午睡，就听见侯爷的琴声了。”
　　蔺如丰倒是一愣，蔺钟氏素来午睡都是在西院柳山楼，而书房琴房都是在东院笔殊院，他竟未想到蔺钟氏耳力如此之好。
　　“是孩儿错了，不该打扰娘休息的。”
　　蔺钟氏莞尔一笑，“为娘也睡了好一会了，该起床了。倒是你，怎么，刚下朝回来，衣裳也不换，就在这乱弹琴乱发气的。又是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蔺如丰愣了一下，微微转开视线，盯着那尾筝，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里烦得紧。娘别担心，孩儿自个儿知道。”
　　蔺钟氏瞧着儿子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等了他下一句回话好一会，就知他脾气倔得紧，定不会再说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是什么事让他如次闹心了，就不问了，“罢了，你既不说，为娘也就不问就是了。”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听说昨日恭四小姐又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来，是么？”
　　蔺如丰想起让书童小献收起的那卷未印章的画，答道：“是。”
　　“是什么？”
　　“只是一卷画，王右军的鹅图。”
　　蔺钟氏知儿子寻了许久王羲之的鹅图，笑道：“恭四小姐倒是有心。你可有回赠？”
　　“有的，是孩儿自个儿作的画。”
　　秋儿插嘴道：“侯爷这回礼送得也太寒碜了吧，恭四小姐送的可是王羲之的画，你怎么随随便便画幅画送回去呢。”
　　蔺钟氏却抿嘴一笑，“秋儿你可多嘴了。丰儿做的对，恭四小姐就是喜欢你的画作，送这是应当的，得当的。”
　　秋儿在一旁顽皮的地撅了撅嘴。
　　“那为娘就先回去了，画早些作好给人家送过去，可别让人家等得太久了。”
　　“是，孩儿知道了。”
　　送走蔺钟氏后，蔺如丰思量片刻便转至了书房，吩咐小献将那副佳人卧看星月图拿出来，印上了小篆朱印“蔺如丰”，再卷好画，寻了只精美的长形锦盒装上。又找了名家仆，写了名帖，命他去户部尚书的府上送贴，再回房换下了朝服，正装一番，吃了少许东西，就乘轿往春行楼。
　　春行楼坐落于秦淮河畔，商贾往来，络绎不绝，亦是南京城最华贵富丽的酒楼。至于“春行”之名，源于香山居士的《钱塘湖春行》，掌柜曾说：“乐天诗云：乱花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我这春行楼便要建在乱花浅草之中，令汝等日日踏春，时时春行。”
　　春行楼固然地势优越，虽坐落商贾聚散之处，自楼上往窗外一望，却只见翠翠柳影，嫣嫣花形，只闻啾啾鸟鸣，珠玉落盘。河中舳舻，岸上人头，都隐在柳影花形之下，鼎沸人声，高呼低喝，都掩在鸟鸣琴音之外。且不怪乎春行楼举国赞誉了。
　　蔺如丰在三楼临窗处落座，点了壶毛尖，几碟甜品，就听着小曲心下颇有些焦急地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