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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春城紫禁晓阴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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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较往常晚了三刻内侍总管才来宣请百官入庭,先议了几件杂事当庭便下了旨意,这时蔺如丰持着玉笏正要上前,默王却抢先一步上前,向隆平帝上奏:
“陛下,臣弟奏关于惩办败将吕安之事。”
话语方落,庭内百官立时窃窃私语起来,蔺如丰坐在席位上更是被气得面色发白。
且说今西北有晋,东北有狄,北有蒙古,南有伪朝,而当朝即为赵氏梁国。梁国建朝百有余年矣,各朝各国往来密切,互通有无,偶有小战,但无大战。近年来,夏侯晋国老王驾崩新王即位,新王野心勃勃,蓄意挑衅,连年发起战争,扰民侵城。昨岁隆平六年二月更是勾结蒙古一族突袭边境,连夺三城。同年三月,威虏将军定远侯吕安奉命率兵二十万出征伐虏,胜败参半。但在今岁隆平七年六月,却传来吕军大败吕安被擒的消息,朝野上下莫不为之震惊。遂隆平帝派大将军镇国公魏陵再率十万人众前往边境。同时,朝廷上下便出现了以默王为首要求惩处吕安的一派,与以兵部尚书辛问为首请求宽恕并营救吕安的一派。
而蔺如丰是辛派,他正要上奏隆平帝营救吕安方案,却不料被默王抢先,自然十分气愤。
隆平帝颔首。
默王便道:“陛下,前日早朝臣弟也曾说过,吕安率领二十万大军去对付晋国蒙古的十万之军,不仅一年下来败多胜少,上个月更是大败而归,不仅损失了近半兵力,且大将吕安自个儿都被胡虏逮了去。我朝有律,败军之将理当处斩。今吕安被俘不知生死,臣弟以为应削其军权,夺其侯位,贬为平民,连坐三族。”
蔺如丰在席位上气得嘴唇直颤,默王一说完,他便义愤填膺地走上前来,道:“陛下!臣以为默王所言欠妥!臣请陛下宽恕吕将军!”
默王冷哼道:“请问牧国侯,何处欠妥了?”
“削军权,夺侯位,贬为平民,连坐三族,皆为不妥!”
“吕安败军之将,理当惩治,哪里不妥!”
“败军之将又如何?吕将军三度远虏安定边镇,才得‘威虏’之称‘定远’侯位;吕将军家世名望,三代猛将,定国安邦,竭忠尽志,怎能因一次失败全盘否定,连坐三族?!默王所言句句皆不妥,字字皆欠虑!”
默王敛起表情,平静却冷然道:“‘败军之将又如何’……牧国侯说得好!前线抗敌对阵,斗勇斗谋,命悬一线,然,有将有心,总抱着‘败军之将又如何’的念头,这仗如何赢?”斜睨了蔺如丰一眼,转而朝隆平帝揖身道。“陛下,臣弟听闻吕安与前牧国侯为邻为友,关系甚密,曾为牧国侯之师,授其书,道其理。云:‘有其师必有其徒。’知其徒可知其师。由此观之,一言‘败军之将又如何’却非牧国侯道之,定是其师吕安所授。有此心之将绝非贤将,其战必败,至其大败于胡晋蒙古之盟实乃意料之中。请陛下务必惩处之!”
蔺如丰在一旁望着他被气得浑身发抖,愤然朝前一步揖道:“陛下,默王所言非实!此乃臣一家之言,与吕将军无关!”
“无关?”默王擒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转头道,“牧国侯,你可承认吕安曾为汝师?”
蔺如丰却不理他,仍对隆平帝道:“陛下,吕将军虽然此战败了,但其功大于过,三度威虏,三代定国,三族有功,其功甚伟。惩处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默王冷睨了蔺如丰一眼,又转回头,对隆平帝道:“陛下,兵若败,将受责,此非臣弟一言得之,而乃我朝律法所为之。我朝律法是为度天下所定,律有度,法有令,怎能因一个吕定远侯安便损法与一时,背祖训与当世啊!论赏罚,明法度,方为安邦定国之要!”
蔺如丰激昂道:“陛下!法是人定,律是人为,祖宗之训不可违,然,因循守旧抱残守缺却是失国之道,亡家之途啊!西汉承分封之制终致七国之乱,曹魏循九品中正乃使司马异心,李唐沿均田法律始有兵崩国危之险,此皆因循守旧所致。今吕将军一时铸错,若循旧杀之灭之,则国少一栋梁,君少一猛将,虏少一勇敌;若惩之三族,则国少一族功臣,君少一族勇士,虏少一族对手。长此以往,有功之将亦诛,有劳之臣不赦,岂余能臣贤士?遇罪即杀,有过不饶,臣有能而不敢能,士有贤而不敢贤,将有才而不敢才,国能有定乎,邦能有安乎,君能至尊乎?故而吕将军不能杀,吕氏族不能诛!陛下!”
默王闻言脸色稍变,又上前一步,“陛下,吕安有功可表亦已表,其有过必罚而未罚,不能服人心。大凡人之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赏罚有度能治国明法。若有功则赏,有过不惩,则人人犯错而脱罪,国无方,邦有乱。今朝我一罪,明朝你一罪,后朝他一罪,而皆不惩,而法度乱,国不定。法度乱则民乱,国不定则国灭。陛下,请九虑!”
蔺如丰仍不屈不挠反驳:“陛下,圣人尚且有过,何况吕将军乎?有过能改,善莫大焉。今吕氏三族已知错,陛下又何以重惩之?”
默王亦紧追紧赶,“陛下,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岂能因一吕而弃法乱国?”
“陛下,将才之能不因一过而不能!”
“陛下,国之法度不可因一吕而朝夕毁弃!”
蔺如丰、默王二人独立朝堂之中,你一言我一句,却是字字皆理,不分上下,听得辛默二派冷汗涔涔,中立之人犹豫不决,也只九五至尊坐在金漆镂空雕龙宝座上漫不经心。
“陛下,吕将军三族有功,乃安国栋梁,不可因一败而否之!”
“陛下,毁法度不为明君所为,大功臣昔有安禄山之徒,请陛下慎思!”
不得隆平帝答复的二人依旧争吵不休,隆平帝隐藏至深的倦意也逐渐被二人给折腾了出来。
“行了!”
不强不弱的浑厚之声略带怒气在偌大朝堂中响彻,蔺如丰、默王二人立时静了下来,垂手恭敬站着。
隆平帝疲倦地轻闭了眼,看也不看就问:“辛尚书,你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秦武公辛问便是辛派之首,自然偏袒蔺如丰,他上前道:“陛下,臣以为蔺主事所言极是。威虏将军三代为将,皆乃定国功臣,其祖吕英更是开国有功大将,侍奉三朝竭忠尽志,不曾有异心,其子尚幼却是英雄少年,十三随父远征,杀敌无数,功不可没,威虏将军却拒不给予奖赏,待子极严。且威虏将军屡次征战北疆,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胡人早就注意他了。此次夏侯联合蒙古进犯,竟能打败威虏将军,并擒之,定是使了非常手段。臣以为威虏将军虽败,但错不在他。”又无意瞧了瞪向自个儿的默王一眼,笑道,“而默王爷所言亦有理。国有度不可毁,法有律不可不遵。今威虏将军生死未卜,惩其三族又是为不妥。故,臣以为暂且削其侯位,其它的待威虏将军回朝再议也不迟。”
辛问此言一出,大臣们称好的不少,也不乏有默派反对之声。蔺如丰虽对削侯不大赞同,但也无话可说。
默王面上倒是阴沉了片刻,终道:“臣弟以为秦武公所言在理。”
隆平帝也颔首道:“那便这样罢。默王,此事便交由你处置了。”
蔺如丰大骇,默王却是喜上眉梢,揖道:“臣弟遵命,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帖。”
隆平帝随意点了点头,就起身离去,“如此,退朝罢。”
随着太监一声“退朝”高呼百应,群臣鱼贯退下。出了太和门百官便就吕安之事说开了,蔺如丰一脸阴沉地快步走着,默王却仍不舍地追了上去,嘲笑道:
“如何啊,牧国侯,‘败军之将又如何’,呵呵,你竟也说得出口!还‘此乃臣一家之言’呢。将有才而不能才,臣有能而不能能,你这张利嘴险些将本王也给唬住了。可最终还不是让那些姓吕的落到了本王手中,你可要求本王手下留情啊?哈哈哈哈!”
“赵景云!”蔺如丰转身大喝一声,气极地拿手指指着对方,“你莫要太嚣张!吕将军之事现下还非是你所能定夺的!”
蔺如丰这一吼本就引人注目,他更是直呼默王名讳,让四周官员骚动不已。
默王眸中一厉,狠瞪着逡巡了四周望过来的官员一遍,面色沉下来,压低声音朝蔺如丰凑近了,“你想死么!”
蔺如丰心中一凛,知自个儿一气之下唤了默王名讳得了罪,身上微抖一下,却仍倔犟地抬头直视高了自个儿半个脑袋的默王赵景云。
赵景云厉眼接受着对方投来不服的视线,终是冷哼一声径自离去。
蔺如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洛金襦便自人群中挤到他跟前,满目堪忧问道:“希贤,你没事吧?刚刚怎么……”见四周官员都朝他们这方瞧来,他只好止住口,匆忙拉着蔺如丰快步穿过人群,走出皇宫,在午门外找到了牧国侯府的车舆,推着他上去了,才忧心忡忡地继续道:“希贤,你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直唤王爷的名讳啊!你们……哎,我不是劝告过你么,莫跟他起冲突的……这……怎么……哎……”
蔺如丰皱着眉颇有些不耐烦道:“我也不知怎的……那时真是气极了才脱口而出的。洪炎,你莫要担心我,我自个儿知道的。”
“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还在朝堂上和王爷争?你那番话险些就让你自个儿赔进去了,你知道么?还唤王爷名讳……天啊……”
“行了,洪炎,别说了。”蔺如丰撇开头,看着随车行使而轻轻晃动的云雷纹褐色布帘,双眉紧皱,“我说我知道便是知道的。”
洛金襦向来心软胆小,听见蔺如丰这般语气说话,也知他有些怒了不耐烦了,便柔声道:“希贤,下次莫要再与王爷起冲突了。”
蔺如丰却不答话,脸色阴沉沉地侧头,眼神死盯着一处不移。
洛金襦轻喟了一声,便也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