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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金簪·乳饼 ...

  •   “阿芷,你瞧我戴这珠花好不好看,”杜棠依旧穿着白日的崭新衣裳,仔细重新梳妆打扮,挽了个及了笄才兴梳的堕马髻,尤其挑了一只满攒珠花在鬓梢,在穿衣镜前顾看不止,“苏姑娘可真是大方,这珍珠每一颗大小成色,到外头都没处找去。”

      “你肌肤白,这珍珠衬着当然好看,”这珠花便是上回苏蕊婳托顾芷送给杜棠的生辰礼物,半个巴掌大,全由大小不一却都饱满洁白的珍珠串了银丝攒成五瓣霜花样,十分精致。顾芷坐在床沿抬眼看了,便笑道,“明儿戴上,保准满厨房的小姐妹都羡慕你。”

      “那可不行,这珍珠最怕烟熏火燎的,黄了就是毁了,”杜棠再往镜中瞧了两眼,连忙将珠花摘下来带进妆奁最下一层,摇着头道,“我等明年及笄的时候再戴出来。”

      “这时候就想着及笄啦。”顾芷故意逗道。

      杜棠脸就是无端一红,忙转头收拾床榻上方才摊开的诸人送的生辰贺礼。一面将那诸如两朵绒花、一对流苏、一把竹篦、一串络子——当然最多的是自绣的绢帕和荷包——收拢进一只黑漆匣子里,一面就抱怨似的道:“也就这么几个人真正送礼来,等到摆上饭了也好意思都来蹭吃蹭喝。”

      “怎么也是来说了一声道贺的。何况等明儿有谁有事,也只需按着这送回去就是,真要人人都来送礼,你攒的那些银子还都不够还的呐!”顾芷含笑打趣道,说着也不由叹了一声,“咱们两个人微言轻,哪值得那些人来,也多半是还看在大娘的面子上。”

      “这我如何不知,不然怎么也就两桌,还大半是跟咱们一般听使唤的丫头婆子,”杜棠就点头,又摇头,“我厌烦的不过是那帮长舌妇,便是看不起我们俩,总要看得起白得的这一桌好菜好饭,结果还要酸溜溜地挤兑咱们,亏得你和大娘脾气好。”

      说着,杜棠就笑着走过来,往顾芷身上闹,“再说了,我们何止沾了大娘的光,我也沾你的光呢,是吧,未来的账房顾大管事。”

      说起来,也真有那在世故上半瓶水的,见顾芷势头正起想要拉拢,杜棠却还差着火候,两人同一天生日,却只备了顾芷的一份礼来。虽不好厚非,却也不怕进进出出的尴尬。顾芷这边也还有一堆没收拾完,杜棠这一来靠近了,顾芷唯恐她看到了什么吃心,连忙岔开话题:“都忙忘了,还没看大娘的礼物呢!”

      “何止!”杜棠这才一拍手想起来什么,却又忽的眯起眼睛来,只转头,拿一双已显现了微勾的桃花眼打量起顾芷,却不说话。

      “便是旁的忘了也不能忘了这个,”顾芷于是笑起来,向妆台抽屉里取了一只匣子出来。连收了好几趟礼,顾芷也有了习惯。才要递过去,却又突然想起杜棠先前的话,便有些不好意思,“只怕你嫌弃不是……哎呀!”

      这边杜棠却已故意作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将这系了粉绸的匣子从顾芷手中抽了出来,立时掀开匣盖,就是“哎呦”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来:“我原还猜阿芷你要送我那绣了快半年的帕子,或者点心,想不到。”

      说着,她从匣子里出捧出一套五彩瓷小钵盛的胭脂水粉——兰香面脂、石英米粉、膏子口脂、玫瑰花油、檀子黛笔,俱是京都最大的妆面铺子雅兰斋出售的畅销品。

      “也不算贵重,都只是添的花汁子的款式而已,我看到上回你买得都快用了一年了,正好最近几次三番得了赏手面宽,出去也便宜,就想起来了,”看着杜棠眼睛晶亮亮的眼瞧着自己不错,顾芷就有些羞涩,“本来该送亲手做的东西,只是实在拿不出手……”

      “旁人送礼再自谦暗里都是自夸的,哪有你这般直接自贬起来的,”杜棠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指着顾芷笑得停不下来,末了才收了声,一挑眉正了色,“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被你这一比下来,可就要羞愧死了。”说着,就起身往自己那边去取了平素放针线的一只大漆盒来,顾芷也趁机往地下桌前坐了。

      杜棠倒没用匣子,而是裹的绣了撒花秋香色的绢包袱皮。顾芷一面谢过,一面打开一看,却是一对蓝闪缎打的环环相扣花样的长系绦,中间缀了五色珠子,最底下结了流苏绦。那珠子倒是所费不贵,但绦子却打得极细密,可见用了多少心力。因着方便送得的人按喜好拆结,长绦中间只各坠了一只秋香锦荷包,上面绣的鲤绕荷叶,里面装了两个荷花香饼子。

      “你想着我的脂粉快用完了,我也记得你腰上系的绦子多久也没换过了,自己也不记着,”杜棠就笑着道,“如何,好看吧?”

      “好精致,”虽是姐妹之间,礼尚往来,顾芷还是十分动容,尤其是近距离看着这络子各丝结中十分繁复,却很结实耐用,倒激出了一向对女红毫无耐心的顾芷研究清楚其中原理的兴致,于是真挚道,“小棠你手可真巧,我就真做不来这些,也没有那份巧思。”

      听得顾芷夸赞,杜棠心情愉悦,拍了拍手边的漆盒就说道:“络子比一般绣活还简单,我这里攒了不少,你无论盘扣还是香囊,哪里缺了旧了,只管来翻。”

      顾芷扪心自问,让自己做一份针黹,远比琢磨一道新菜式头疼,连忙千恩万谢了杜棠的心意。

      接着,才终于拿起白厨司送的匣子来。

      “大娘也真是故作神秘,非要让我们回来再打开,也不知……”杜棠口快手也快,三下五除二便揭开了包铜锁扣,掀开匣盖,紧接着便是深深抽了一口气,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唤,“阿芷,你快看!”

      顾芷略有疑惑,便不再打量匣盖上的刻花,连忙打开自己的,也不由立时惊讶了。

      匣子里白棉底上躺着的,竟是一支四寸来长的足金簪子。

      因在浮萍苑见多了,只拿起来一看顾芷便知这是货真价实的实心赤金,沉甸甸的莫约有一两多重。直溜一根圆簪十分古拙的样式,一端嵌了一朵以数瓣金片錾嵌而制的半开重瓣梅苞,另一端磨尖。虽无点缀任何宝石,但做抛光却很是圆润,因而金灿灿的夺人眼球。

      “咱们这是一对哩,”杜棠便举着自己的过来,和顾芷比对,原来这圆簪上为防滑錾了细细的缠枝纹,仔细一看还真是左右对称的一对。

      杜棠在这方面比顾芷强了不知多少,只指给顾芷看:“虽只是一般金簪而已,嵌宝嵌玉都没有,但你看那錾的纹理,比那些银楼做的,都强上不少。又是足金,与一般戴着求好看、其实色杂的不同。这偌大的后院,这么些奴婢,除了白厨司,怕还真没多少人能攒下这个。”

      “这两根簪子,怎么也要三十两银子了,”顾芷看着眼前的金色,却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不由皱了眉,“大娘送我们这么贵重的东西,是有什么缘故?”

      “能有什么缘故,我俩这么孝顺又上进,大娘可不是什么好的都偏着我们?再说这些银子,对大娘来说也不算多。”杜棠喜不自胜,只恨现在天色愈晚,灯光昏暗,插戴上也看不出来了,便忙不迭一面不舍一面起身去找好藏起来的地方,一面随口说道,“既是簪子,不然便是给咱们明年及笄时簪带的。”

      “也是,”顾芷便笑了,突然,一丝异样划过心头,然而转瞬即逝,再也捕捉不到。顾芷只得摇了摇头,学着杜棠将簪子仔细藏到妆奁夹层,笑了笑,转头继续收拾。

      这些东西中,虽然有一些不是一般丫头们之间你来我往的小玩意儿,大约是哪个小管事看在白厨司的面上送的。却有一物,包装的十分精美,拆看一看,竟是一副笔墨,笔是湖笔,墨是徽墨,还卷了一幅上好的宣纸。自在这浮萍苑里起,这四样从来只有顾芷自己去买,还没被人送过。顾芷取了才登记好的簿子一看,竟是薜荔早上塞给自己的。

      顾芷一疑惑,转瞬却是恍然,这只怕是那位凝碧阁的凌霄姑娘托薜荔送的,也不知不过几面之缘,怎么进入了她的眼。神思便有些飘移到前院那一张张认识或长或短的面孔上,又缓缓回到自己的身上。想到此处,便记起来,将才收拾出来的各种花样点心——都是外头糕点铺子做的礼盒——按着记忆里阿弟和阿爹的喜好装了一盘,又将几个果子叠成一盘。

      因不是祭典故人,两只碟子只好搁到了窗台上,望着窗外尚无月光的夜色,顾芷清了清思绪,出了一回神,心下默默道。

      穷则独善其身,何况还有一年便是大人,该为自己好好考虑了。只有为自己拼出一番天地来,才有机会去想其他想做的事。爹爹,阿弟,你们也要好好的。

      一转过头,顾芷却见杜棠支着手撑着脑袋在桌边,也正出神地望向自己这边,目光里竟有几分恍惚。杜棠这一年身量模样也出挑许多,那瘦长的身影,摇曳灯烛下颇有些娇妍的侧颜,竟莫名叫人看出几分落寞之意。

      “小棠?”顾芷便唤了一声。

      “嗯?”杜棠就是愣了一下,看到是顾芷,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出声。

      顾芷心知杜棠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只是她不说,自己便不好出声劝慰。一转念,便出门将廊下挂的篮子里的果子都拣了,与剩下的点心拼了一只攒花大盒子,回来招杜棠:“翻出一盒外头铺子做的点心,这天气摆着怕坏,要不要来一起分了?”

      杜棠又一怔,身上的那丝落寞仿佛就在那一瞬间散开,转头便变为明快的笑靥:“正想着呢,午饭吃得太晚,方才晚饭就只就着酱瓜炒菜喝了一碗茶水米粥,已经有些饿了。”说着,也取了自己平素存零嘴的食盒,抓了几样香糖果子来,两人坐下,一同分食,说说笑笑中,那一点愁绪便飘入空中,消失无形。

      “这外头的点心盒子都离不开干和油两个字,还是在大厨房好,什么点心都能吃热气腾腾才出锅的。”杜棠拍了拍身上羊油松子卷酥的碎屑,一面找茶来饮,一面嚷道。

      顾芷就记起那一桶滤了奶油、还藏在冰窖的羊乳:“若是干了,我去煮一铫子羊乳来如何?晚上喝了正好安寝。”

      “别别别,”杜棠嚼了一块冰糖冬瓜条压了压,闻言却连忙拦道,“羊乳那味道,我可实在习惯不来,拿一把金桔香橼丝冲些糖水就行。”

      “那你奶油蒸蛋糕,吃着倒欢,我都抢不过你,”顾芷依言去泡茶,口中却忍不住取笑道,“其实那奶油也是油,许多营养反而还留在乳液里,若光吃这奶油,就只有发胖了。”

      “就算如此,吃过这滋味也满足了。”杜棠回味着中午的一餐,梗着脖子分析道,“你看这奶油酥酪,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两点,就不与一般相同了。何况冰镇过,膻味便掩盖不少。”

      “其实说来,平时作糕点时也多用的羊乳,却还不怎么觉得,只有直接热了喝,那一股大腥味……”她蓦的想起来,顿时有些慌,“那剩下的一桶,也不好倒回去,不会都要……”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不与一般相同,平时作糕点时也用的羊乳……”顾芷听着心中就是一动,连忙笑着打断了杜棠的话,“别担心,我已有妙计,只是一个人忙不来。”

      “找我帮忙还要客套什么!”

      ……

      在乳液中点入水醋或酸汁,蛋白便凝聚脱水,结成团状。如洗面筋一般洗出来的,就是黏黏软软的一大团白色。再加以捶打晾晒整出形,得到的奶白色方砖,便是乳饼。

      这乳饼才刚干的时候,入口微软而又有较劲,甜中带酸,解了腥风味却还分外独特,但因用的是去了油脂的羊乳,反而不怎么油腻。因营养丰富而浓缩,晒干保存,滋补养身最好不过;若切厚片稍稍一煎,外面酥脆,里头却入口即化,也是一道极好的下酒菜。

      白厨司尝了也道,“滇州北蛮那边仿佛都有这样的菜色,京都有蓄养了土番奴隶的酒楼铺子都会做,不过本朝京人都觉得蛮子的菜粗犷味重,吃了不够风雅,故而没成气候。你们之前做的那个奶油倒是有的,不过多是直接提了那黄酥油出来,融化了炸东西,或是添在酥皮里,你们做的那东西,倒是少见。”

      这样一条路便堵了。可这么一桶羊乳,制得的乳饼虽算不上多,顾芷杜棠两个人到底吃不了多少,天气却等不住,若是再这么摆着发酵下去,不是坏了,也要向乳酪的方向发展了,那时候的气味可就……

      所谓急中生智,顾芷这才想起来,倒真有两个适合解决这东西的人——正需要滋补身体的苏蕊婳,和爱吃酒的方隐岫。

      ……

      “阿芷,你终于来了。”顾芷来到小院的时候,秦栾仿佛已经站在院中眺望这边,等了有好一会儿,虽是上午,未到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鼻翼间也渗出了点点汗珠。一看到熟悉的人影,便小跑着奔了过来,一面笑着打招呼,一面向后头瞧了一眼,“今儿就你一个人么?”

      “怎么不站在屋檐下头?”顾芷正点了头,就眼尖瞧见了秦栾脸上的红热和水珠,不由一叠声急道,“有多久了?天气越发的热,大厨房这几日都倒了几个人了,这院子中间又没个遮蔽的,站久了可不是好玩的。”

      “也……也没多久,”秦栾连忙支吾了两句,唇角却微微勾起,一面与顾芷并肩往堂上走,一面就侧着头说道,“怎么这样晚,我还当师尊诳我,你不来了呢。”

      “看这是什么?”顾芷听出秦栾语气里的那一点幽幽怨念,就笑着扬起手中的包裹。外面热得很,这包裹里透出的一丝丝冰凉便格外明显。

      见秦栾眼前一亮,顾芷却蓦的变了色板起脸来,故意摇头叹气道,“可是阿栾才受热,再一冷激着可不得了。这回呀,怕是又不能吃了。”

      “别,阿芷,别呀!”

      如此利人又利己的事,因此待想通了关窍,顾芷便往苏蕊婳那里带去了消息。本来方隐岫那份托苏蕊婳带即可,但顾芷忽的想起,上回就欠在了秦栾那里的一份刨冰雪甘露,正巧下回方隐岫来回诊的时间恰逢自己轮休,便还是准备亲自跑一趟。

      杜棠本也想请假,只是进来暑气越发深重,不少人受不了热中了暑,人手挪不开,请假成了空谈,今天便只得将大早上海前来帮了一会儿忙的顾芷推出门,自己则守在灶台前与汤汤水水打交道。

      倒不想顾芷去了苏蕊婳的小院,却被两个人以诊病需要清净为由,又赶来了上回做饭的小院,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边厢,认识到了短见的错误,秦栾立刻知错能改,当即不知从哪里就端出一盆才晒过微温的水来,还先让了顾芷,才自己拧了帕子擦脸擦手。待坐回桌边时,又是仪容整齐的少年郎了。

      “再等半刻钟才行,”对上秦栾幽怨的目光,顾芷越发觉得自己仿佛是面对眼馋一根冰棒的小孩子的妈,回绝起来便理直气壮,“我这是特制的保温包裹,不会化的。”说着,又取出小小一只包好的手帕解开,“这是乳饼片,先尝尝看。”

      听得顾芷并非真的夺了他的刨冰,秦栾眉眼间那一点点幽怨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笑容便越发灵动,连忙拈了一小块淡黄色的薄片,也不问这“乳饼片”到底是什么,便放入口中尝了,随即脱口:“好香。”连忙一叠声地问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吃起来这样浓郁?”

      这乳饼片是将整块的乳饼在阳光下晒至,因为外面一层很快便干了,里面却依然晾不透,这时便取来用小刀将这一层的外壳薄薄地削下一片一片来,再摊开到竹筛里晒到燥硬。因还有点奶油在内,故粉白中微微泛黄,入口微脆,稍含即化。

      见秦栾对此味并不反感,顾芷更加放下心,与秦栾细说起这乳饼的好处,并将装着整块乳饼的包袱交付。秦栾也极有兴趣似的,听得入了神,竟将刨冰雪抛在脑后,还是顾芷想了起来,两道惊呼中,手忙脚乱地将包裹拆开。

      不料这层层棉絮制成的保温包裹效果还真不错。青瓷钵里,浸在浅褐色糖水中的冰沙,倒还有一大半没化。

      因着入了暑天,无论后院姑娘们还是前院待客,时不时就要点些冰水解暑,故而各样材料都是备齐的。这刨冰虽是不多的一份,却正经浇的是秘方熬制了一天又湃得冰凉的酸梅汤和煮得颜色恰到好处的甘草薄荷糖浆,垫了菉豆沙、米粉圆。

      果子为了新鲜,顾芷并无早切好,而是带了整个的蜜桃和水梨来,现削皮切丁堆上去。最后,还拿起那包乳饼片,隔着帕子捏的碎碎的,一齐洒在上头,这才配了把勺子,推到秦栾面前。

      顾芷早是熟手,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片刻之间,秦栾竟是看住了,听得顾芷道了一声“请”,才回过神来,到底是这刨冰雪甘露的诱惑在前,连忙拿起勺子,却顿了一顿,开口道,“阿芷你也忙了这么久,要不把这一份分一半……”

      “你啊,”顾芷不住摇头,又老母亲上身,越发觉得自己“慈祥”,“我想吃这个还不简单?快些吃罢,化了我可不管的,秦小郎君。”

      秦栾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口,一面称赞起“比外头卖的冷饮还好几分”,一面低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顾芷一面看着秦栾将一小碗冰沙吃尽,心下暗自含笑摇头,却一面还惦记着杜棠一个人在灶台前满头大汗,又想着秦栾也离了方隐岫半日。见几件事都圆满完成,便站起身来,借着屋内的灶台,准备收拾。

      却听得身后忽的一声“阿芷”。

      “嗯?”顾芷转过身,就与秦栾一双星子般的眼眸对上。本能地,顾芷就觉察出秦栾这是有话要说。

      “那个……阿芷,”秦栾面上仍有犹豫之色,口中就有些打结,但见顾芷面露不解,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直视着顾芷,一气说了下去,“我们上回在苏姑娘那里,才知道阿芷你,和小棠是六月六的生日,当时就想要给你道贺,却来不及收拾礼物,只好趁这几日备好了。”

      说罢,就从袖中递过一只小匣子到顾芷面前,“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罢,又将另一个匣子也拿了出来,有些局促道,“这是小棠姐的。”

      “原来是这事,外面不比苑里,要为生计奔波,怎么好意思让你们为这点事情破费,君子之交,其实有一分心意就行。”顾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欠身道谢。她们与方隐岫师徒如今也可以称得上朋友,来往赠礼也是应当。

      不过,顾芷心中还是生出些暖意来,却看秦栾面上露出紧张的神情,想来是把自己的谦辞当了真,以为她不愿收下,忙不再客套,一面再次道谢,一面将匣子接了过来。许是秦栾已将它焐了许久,一触还是微热。不过一打开,顾芷的笑意就有些凝固了。

      这些人,要不要仿佛一个个都交流过似的!顾芷心内咆哮。

      匣子里,赫然的是一支小巧的青玉簪在向她打招呼。

      好玉胜过金银,不过这一只青玉簪,簪身挺薄,在顾芷手里也不过一掌宽,成色只算得上普通,青质中混着一些白。幸而雕琢的工匠巧思,将白色作云絮,而在一端雕了一只云头,不饰它物,是一支云头簪。看雕工较新而生涩,想来是外头铺子买的成货。若估价,大约也要几两银子。

      “你可千万别不收……”看着顾芷凝重起来的面色,秦栾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就有些垂首顿足,口中这样说着,面上却小心翼翼起来,仿佛生怕顾芷突然生气。

      见秦栾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小心地觑着自己,一脸泄气的样子。不过目光中,却不似闪烁其词,甚至可说坦荡,仔细看着,清澈依然,毫无别样意思在内。

      顾芷稍稍松了口气,略一冷静,便觉得必有缘故,面上却依旧淡淡地:“怎么想起来送这……玉簪的?”

      “我说了,你可要收下,”见顾芷还理睬自己,秦栾便是一喜,连忙道。不过话一脱口,就被顾芷一眼横过来,连忙闭嘴作乖巧状。

      顾芷面色就缓了缓,正色道:“少年人过生日,没有送重礼的道理。只是一盒点心或是什么,我还好意思收,但这作礼太厚了些,若不明不白地收下了,我心中实在难安,便是小棠也是一样。”

      “可是……真的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还专门问了师尊,师尊也看过了点了头的。”秦栾闻言,似是得了保障,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面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朝着顾芷略带委屈地说开了。

      这事,还真有些复杂,得从上次秦栾无意从苏蕊婳那里得知顾芷她们的生日,便准备送礼说起。

      “……我也不知到底送什么,就去问师尊,师尊说既然当作是最好的朋友,就应该给我力所能及的最喜爱的东西,我当时想到的,是这个,”秦栾说着,便撩起衣摆,解下腰间一只藏得很谨慎的荷包,倒出两颗东西来。

      这下,顾芷是真的瞠目结舌了。

      因为秦栾手上的两颗足有拇指大小的浑圆东西,却是一对圆光润泽、毫无瑕疵的玉色冰透珠子。即便在日头下,也能看出里面有淡淡的荧荧光晕萦绕。

      “这是在我很小时候,师尊还在南边的时候,机缘巧合得到的,叫我从小一直带在身上保佑平安,白天看着倒没什么,夜晚却能发出光芒来,所以仿佛叫夜光珠。”秦栾说着只如平常一般,“我想着这夜光珠不仅好看,夜间还能照明,你肯定能用上。”

      这样一颗夜光珠,虽然因为个头很小,所以价值比不上大的,不过起码可以算作一件传家之宝了,就是浮萍苑,也就只有前院厅里,正中的多宝阁里珍藏着一颗拳头大的。

      顾芷暗自腹诽秦栾的单纯不知事,又庆幸秦栾好歹没送这个,忙道:“这东西十分珍贵,何况还是长者之赐,又是你的平安符,怎么好当做礼物?”

      “师尊倒不是这样说的,只道这是我贴身带的,送人便有些不尊重,而且太贵重了,反而让收的人难安,这便失了真心来往的意义。”秦栾说着,余光瞥见顾芷连连点头,就继续说下去,“师尊说,送礼自然要想他人之所需,又叫我送你喜欢的,可我身边哪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只好去外头铺子买。”

      “然后……呢?”

      “进了首饰铺子一说,人家却只道该买簪子,我就……”

      金银俗气,锦缎秦栾也完全不懂,最后想到小娘子们都爱玉石首饰,便选了玉。结果这愣头的进了首饰铺子就直说,伙计大约也被他外表模样迷惑,便误会了。秦栾年纪到底还小,一被那铺子里成天跟人打交道的人精忽悠一番,稀里糊涂就买下了这玉簪子。

      “我给师尊看了买好的,结果师尊就……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却道可以送,只是下一次就绝不能送这个了,不然连朋友都做不得了。”秦栾当然没有把方隐岫又说的那一大篇对他来说还有些云里雾里不能完全理解的话告诉顾芷,就听见“噗嗤”一声,顾芷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顾芷还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段一波三折的缘故,而且方隐岫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顾芷,她毕竟还只是十四岁,这份礼物究竟称不上过界,只算是朋友的一点心意。顾芷一转念开口:“你说,这是你和方老先生一同给我的礼物?”

      秦栾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忙不迭点头:“这里头还有一半是师尊的钱呢,我先预支了月钱的。”

      看来这礼物,还真得收了,不过……顾芷目光划过眼前这个方才还跟着自己一起傻笑,越发长大了,眉眼中却尚还懵懂的小郎君,心念一动,便起了逗他的心思,便倏忽道,“叫一声姐姐来。”

      “啊……”秦栾一愣,脸便苦丧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怎么?”顾芷挑了挑眉,将手中匣子晃了晃。

      “我以前只当你比小棠姐小来着,”秦栾嘟囔了一句,仿佛解释着什么,但毕竟理亏,还是正了色,正经朝顾芷一揖,“阿芷,阿芷姐。”

      顾芷心下乐得不止,面上却只浅笑,也欠身回礼,这才将匣子收入袖中。一抬眼,却突然看到不远处院门边有一道熟悉的茜色身影。

      “小棠。”

      人影转过门来,当真是杜棠一人。她身上穿着生日那日的新衣,衣饰整洁利落,还梳洗打扮过了,只是额头也有些微红和汗意。

      也不知方才的对话,她也没有听去,秦栾就有些尴尬和拘谨起来。

      “你怎么来了?”顾芷想到的却不是这个,心下有些焦急,不由问,“可是厨房出了什么事?”

      “哪里,”杜棠摆了摆手,笑道,“今儿不知哪伙客人将整锅的汤水全要了,那熬汤的厨娘又不愿我偷学了她的秘笈,将我赶出来自己心甘情愿流汗去了。我想着你们必然在这里,便才过来,就看到你们不知道在这里站着说什么,也不嫌累。”

      顾芷这才松了口气,就朝秦栾使了一个眼色,笑着打趣道:“才说着正主都来了,还要我转交不成?”

      秦栾愣了一下,连忙回过神,从顾芷手中将匣子还取回手,先向杜棠补拜过芳诞,然后将贺礼奉上。

      杜棠微微一怔,随即欢喜地接了过来,也不着急打开,便忙向秦栾回礼道谢。说罢,又笑嘻嘻地向秦栾问起方隐岫的安来,神情形态一如往常。

      ……

      是夜,顾芷将这些日子收的的三只簪子——苏蕊婳的木簪、白厨司的金簪、秦栾的玉簪平行铺开在一只单独的首饰盒里,望着烛火映照下三种截然不同的光泽,慢慢陷入了沉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金簪·乳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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