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51、六月六·奶油蒸蛋糕

　　“赶紧，不然灶君都要嫌烦啦。”白厨司含笑拍了一下神龛前站着的两个闭着眼交着掌、眉头紧皱似在思索的少女，催促道。

　　“好啦好啦。”穿着崭新的浅紫色菱花边对襟长身褙子、娇俏玲珑的小娘子连忙笑着放下手睁开眼睛。

　　旁边另一个芽黄藤花团纹窄袖襦裙、一身喜庆、眉眼更加俊俏的少女就没有那么老实了，依旧十指合拢，一本正经道：“这满院供奉的里头，灶君是头一份，小年听着满院祈祷都不嫌烦，哪里会嫌烦我和小棠区区两个人的，何况还享用了我这一桌的吃食呢。”

　　“就你总有话能说，也不怕神佛听见怪罪，”白厨司今日心情格外得好，口中佯怒，笑得却是满脸通红，几乎要咳嗽起来，连忙饮了一盏罗汉果茶压了压才恢复如常。

　　顾芷本素不信这些，不过寄托而已，这时也许完了愿。睁眼，面前高高的神龛里的雕塑和案下的八碟香果供品——五香花生、猪油糖米花、鲜青梅、佛手柑、浸白樱桃、白霜梨圈、明姜膏、甘草糕，一如往昔。

　　转眼又是一年了。

　　“两位小娘子可是祈的什么愿？可是来年及笄有好郎君追求？”有好事的婆子在旁边笑问。

　　回答的声音里就有些酸溜溜的了，“观音娘娘供在前厅呢，灶王面前还是求个来年差使更上一层楼得宜。”

　　“这我可不能说，”杜棠粲然一笑，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阴阳怪气，脆生生地开口，“大娘说了，生辰愿望若是告诉了旁人，这神仙便要生气，就不灵了。”说罢，背着人朝顾芷挤了挤眉眼，比划着一个大大的“烦”字。

　　顾芷也不由露出无奈的一笑。

　　拜完了厨房的守护神，顾芷杜棠两个便手挽了手，退出神龛阁，一众人说笑簇拥着回到小灶间里，请白厨司坐到上首，再拜师傅。

　　“真是光阴如梭啊，眼见你们两个明年这时候都要及笄了，”自端午大厨房否极泰来、诸事顺遂，在浮萍苑里也越来越有脸面，又逢两个爱如亲子的徒儿生日，白厨司春风满面地连忙将二人扶起来，从袖中抽出两个小长薄匣子一边一个递过来，“预先贺明年及笄之喜。”

　　顾芷杜棠连忙再谢接了。

　　今日，六月六，正是顾芷和杜棠的十四整岁生辰。

　　往年不过白厨司烧几道爱吃的菜出来给两个小丫头加餐，三个人围坐嬉笑一回。而随着顾芷杜棠新领了好差事，渐渐有了独当一面的意思，不再只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小跟班而已。传闻间顾芷还几度来往于夫人的藏金阁，虽无特别得脸的消息传出来，但却没有过得咎。

　　更兼大家都知晓她们是大厨房一把手白厨司看重的人，眼见着便是往一个管事全灶上面培养的，故而虽还没到奉承的地步，凑过来通关系、建交情、做脸面的就多起来。听闻两人生日，便有不少人携礼相贺，更凑趣要办一桌酒菜来热闹一番。

　　还是白厨司拦了，道二人年纪尚小，没有过寿的道理，福气过了反而压不住。不过今儿大早按着风俗拜神祈愿，还是有不少人簇拥过来凑趣。白厨司预感在先，早备下了两桌菜品，但不上酒水，明面上借入夏辛苦、难得一聚，请肯来增添热闹的坐下吃顿便饭。

　　白厨司带着两人在外面让了一回，还是转回了灶间里的小桌上，三个人相对坐下，才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相视一看，顾芷和杜棠这才都松了一口气，“被一堆人看着，真是累人啊。”

　　白厨司便笑着给两个小丫头一人斟了一杯茶，带着揶揄笑道，“辛苦了。”

　　杜棠连忙将茶水一饮而尽，一面摇头，一面小声嘟囔道：“大娘往年生日，整个大厨房的人都忙不迭来贺礼，我们跟在后面端茶倒水地招待迎送，一整天也没这么累呢。”

　　“如今可算是明白大娘有多辛苦了。”顾芷点头附和。

　　“就你们俩嘴甜，”白厨司这才露出笑来，又正了正色，“应酬二字，有来才有往，马上就快是大人了，还不学这人情世故。”

　　正说着，山桃、薜荔同杜英、杜鹃姐妹打起帘子鱼贯而入。今年有了这四个小丫头，顾芷杜棠可是免去了不少杂事。外面的两席便是她们自告奋勇负责招待，好让顾芷杜棠在生辰这天好好歇息。往日不过在旁观看，今日相互帮扶提醒着，来回照应竟也很像样。

　　“今日忙，还没向阿芷姐、小棠姐拜寿，”四个人一进来便先朝三人问安，口中称贺，说着便要行叩首礼。

　　顾芷杜棠连忙起身让起。

　　“她们不过虚长你们几岁，却是平辈共事，不当受如此大礼，”还是上首的白厨司笑着开了口，“而且若不是今儿个你们来回招呼客人、帮着我准备席面，还不知道要怎样忙呢。”

　　“正是，”杜棠也连忙点头附和，又挑眉一笑，“再说我可不要过什么‘寿’，我还想再年轻几岁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四个小丫头互相看了几眼，为首的山桃便开口：“我们几个没有什么好备的礼物，正好这边桌上没有备冷盘，我们就每人添上一碟，……给厨司和姐姐尝尝我们的手艺。”

　　菜要先紧着来客上，人数超出预期，冷盘便只勉强够。而祭神的供品自然也端了下来，不过里面的几样果品也算稀罕，白厨司那里不会缺，顾芷杜棠也因着沾了夫人的光享解足了馋，故而都让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小丫头们说话做事越发妥当了，”顾芷不由掩嘴笑道。

　　山桃便笑着拿眼去看薜荔，四个孩子脸上都浮现出暖意。顾芷知晓近来薜荔越发融入地进去，此刻见了，也宽心不少。

　　食篮正是薜荔提着的，四个人先每人端出自己的来，才依次捧到小桌上。山桃的是一碟凉拌藕尖，妙在用炸花椒油拌豆瓣酱，颜色红亮诱人。薜荔的是缠腐干卷，倒也寻常。杜英做的盐水白杏是白生生的一碟，要将大个好杏仁下盐水大料煮入味，但将皮剥得干净是个细致辛苦活。杜鹃手拙些，不过却想到这几样都是素的，故而用攒下的月钱，又嘴甜饶来水晶肴肉切了一碟。

　　白厨司和顾芷杜棠称赞一番，便拉几个人都一道坐下吃饭。她们却只道外面还要招待，摇头不上，争着窜出门去了。

　　“跑得竟这样快，”杜棠笑啐一口道。

　　顾芷故意叹气：“还不是怕大娘又点评她们的手艺。”

　　“唉，”白厨司摇头，“你们俩仗着生日，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大娘，你做的这软炸萝卜圆子当真好吃，外酥脆弹牙，内鲜热柔软，”顾芷连忙转移话题，指着桌上一盘满满的热气腾腾、金黄小巧的炸圆丸子赞起来，“里面还是滚烫的，萝卜丝简直入口即化，一点渣滓都没有。”

　　杜棠拈了一个咬了一口，连连点头：“我们做肉馅的圆子也不比这个精致鲜香。”

　　“先把萝卜切丝烫熟，去了生腥味，过油也不用时间太长。粘连的面里用泡了虾米的水拌，还要调入素油，这样入锅才能蓬松起来。”听得顾芷杜棠略夸张的夸奖，白厨司却并不生气，反而与她们耐心讲起窍门来，“只要拿荤油炸，存放的时间便长，但要沥干净了，不然会油腻。至于如何做到里面保持滚热，——你们做得多了才能自己体悟出来。”

　　还是往年惯例，这一桌菜大半是白厨司亲手整治的。有杜棠最爱的酿鲫，馅也是羊肉水磨米糕，里面多多拌了腌鱼籽，红烧得骨头都酥了，顾芷喜欢的上汤酥滑肉和香菇摊黄菜。另外还有一道听起来吓人收拾好了却极鲜美的鱼肠芹菜羹和过生日不得不吃的蜜汁鸡腿，一盘六只，白厨司夹了最大的两只到顾芷杜棠碗里，除此之外便是香煎豆腐和烩山药两道素菜了。

　　不过，顾芷却是嘴馋又闲不住的，越到生日，越勾起前世的怀思来。但见这一张桌子十二道菜环绕，正中一只大青花盘里摆着的，竟真真切切是一只抹了白亮亮鲜奶油的圆形蛋糕，上面用切片的生果子同干果碎摆拼出一个大大的“诞”字。

　　蛋糕实在不难，虽无西式烤箱，用蒸的也是一样。不过打发整个鸡子以顾芷的体力还是太累，便将蛋白蛋黄分开处理。蛋白用绵白糖搅打凝固，蛋黄则加熬开的猪油与蒸过去筋的细面粉调顺滑，小心拌在一起。不过过后，顾芷还是无比思念全自动搅拌机。

　　填入先请人打的抹了油的锡制模具，上笼蒸熟取出，晾去多余水分，自然绵软蓬松、香甜味浓。若在调面糊时加点果子泥屑或果脯干丝，就更加精致。这本来就是市井小吃，顾芷尝试几次就得精髓。

　　而另一样鲜奶油，虽然曰“酥酪”一物，当下早就已经开始制作享用，但因精贵难得，便是浮萍苑也不能多费，顾芷还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得要领。牛乳自然消受不起，稍微易得的羊乳也是先小碗小碗地实验，又提前好几天在采买上打好了招呼才够了今日的数量。

　　提前两天便要将羊乳煮过，略充消毒之用。盛在容器里，蒙上纱布，放到冰窖边上静置，则为的是抑制生菌。还要不时查看表面是否结皮，见了便稍稍搅拌。新鲜羊乳皆是全脂，莫约一天功夫，便浮了一层的洁白凝脂。

　　再一气倾入纱布之中，静待一天过滤，留下的，便真正是淡奶油了。不过这时候水分还是太多，又要略微捶挤。不过若是过了头，便变为淡黄色越发凝固起来，又成了另一种乳制品——黄油。

　　将淡奶油继续冰镇着，直到蒸好了蛋糕，再亦如打发蛋白一般做成鲜奶油，拿刀抹上蒸好的蛋糕，再拿许多干鲜糖果点缀。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食物，顾芷不由神游万里，“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如此繁复步骤，果然不假，怪不得有“醍醐最上”的体会。

　　杜棠却不耐烦顾芷的发散性感慨，直接取了小银刀上去，口中道：“费了我们多少心力，手都酸透了，我可要多吃些。”

　　“多着呢，”顾芷连忙夺过来起身，亲自切了一角，又特别将才切好的橙子瓣添到杜棠的碟子里，“这回做得急，忘了在里面夹些果子丁，你搭配着橙子吃，免得吃多了油腻。”

　　奶油蒸蛋糕吃进口，因用的羊乳，手工提纯效率又不高，奶油便有些稀。蒸蛋糕里怕味道怪不敢放脱了脂的羊乳，也不比烤制美味。但自己受的累，又和如今最亲近的人一道享用，顾芷慢慢品出来，与很久很久以前吃过无数回的，竟有几分相似的味道。

　　三人说说笑笑用完生日宴，又将四个小丫头拉进来吃了。待其他人都散去，白厨司还摊开笔墨，就着这回贺礼，教顾芷杜棠如何登记人情往来。时光比起干活时还要快上不少，待回到自己的屋子，已经是日头西斜了。

作者有话说

　　*《大般涅槃经·圣行品》：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