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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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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远庖厨,薛祺并不会做菜。
但是方桦刚清醒那会,什么都吃不了,油腻荤腥粘不得,清粥小菜清淡无味吃了还会吐。
于是薛祺去学了。
水晶馄饨,像是哪家大酒楼里的手笔。皮是鱼肉加蛋清碾成糊烘干加上木薯粉擀的,内馅用了千岛湖里捕的湖虾,有大有小,被剁成了糊糊,拌上蔬菜丁,揉进细盐料酒,取了指甲盖大小裹进一片小到需捻起的馄饨皮,一折一捏,入滚水,煮到漂浮再捞出来入凉水,晶莹剔透。配上鱼肉熬的汤,方桦才多吃了半碗。
余下的蛋黄,浇上放凉的鱼汤,搅匀后撒上多余的蔬菜丁,放煮锅馄饨的滚水上再滚上一会儿,便成了一碗蛋羹。
虽说无盐无油,鱼肉熬出的鲜美却足以撑起滋味,让方桦的舌头享了一次福。
方桦靠坐在湿凉的石壁上,望着星空,他抿抿嘴,光是想想就把自己馋到了,这可不好。
跌入山间已过了两个日落,方桦滴水未进,也无米可食。可是他不饿。
那日他离开枫华谷打算回贫民巷,跟着一起重建,却半路遭人阻拦,是几个墨蓝色劲装着面具的少年郎。
方桦不记得很多事,但他分辨出了对方的恶意,他还发现自己打不过,就逃了。
他觉得对方身上有让他心悸的东西,在那些人面前,自己就像个破碎的人偶,顽抗而无果。
这天他消耗了太多力气,逃开时是沿着一条蜿蜒上山的小径走的,走了半路还弃了小径,钻进树丛里摸索着走。
直到眼前一花,坠了下去。
于是,便过了两个日落。
他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非常重要,与性命相关,却是薛祺不曾告诉他的。
方桦想了挺久的,可觉得实在没什么解决方法,于是既来之则安之,想着随遇而安吧。
他的右腿折了,左臂在跌落时抓了一把山壁上的枯枝,划了道很深的口子,两只眼睛也有些看不清,甚至连意识也快要模糊。
可是他却笑了。
在黑暗中翘起了嘴角,一边一个酒窝浅浅的,眉眼舒展开,一副安眠的模样。
“喂!下面有人吗?喂!”
方桦睁眼,模糊的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抬起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轻轻回应:“有,在下万花弟子方桦。”
“呀,原来是方大夫!您受伤了吗?我马上下来救您,再坚持会儿!”
声音听来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长大的年纪,方桦不曾想,在无时不刻都在死人的这里,还会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郎。
“你认识我?”
“两月前我受了箭伤,是您替我疗伤的。我记得可清楚了。啊,我是天策军的后勤兵,姓赵,前几日跟您说过话的那个。”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绳索与树枝摩擦声,还有几声旁人的低语。
方桦笑着谢道:“赵小弟。多谢各位了,我受了些轻伤,不碍事。”
山壁上悬着个人影,他一手缠着绳子,跳下来,将方桦系到他背上,再踩着山壁由上头的人拉着回到地面。
方桦眯了眯眼,对着他眼前轻晃的人影道:“一月前生了场大病,有些记不清人了。”
天策少年郎关切道:“大夫也会生病?”身边的人影戳了他一指头。
方桦道:“是啊,大夫救人不救己。”
不,不是不救,而是救不得。
“嘿嘿,原来是这样。我母亲为我的事也生过一场病,如今也时常犯糊涂。”少年郎言语诚恳,应是觉得无碍的意思,却被身边的人影又戳了一指头。
“哎呀,你戳我做什么?”
“方大夫的腿,可是折了?”人影问道。听声音像是二十余岁的年纪,方桦有些失神,看不清人,实在是失礼。
方桦止住赵姓少年郎摸向他腿的动作,道:“无碍,我自己能处理。”
“要不,您再忍忍,我们带您回营帐,治骨伤的药我们还是备着一些的。”
方桦再次谢着应下了。
一位将士背起方桦,触到冰冷的甲胄,方桦才发觉找到他的队伍有三人。
原来是三人值夜巡逻,赵姓少年郎眼尖看见脚印还有碎血布条,这才发现跌落的方桦。
等到了营地,背着方桦的那位将士已是汗流浃背,他有些惊讶地笑道:“别看方大夫细胳膊细腿一副文弱样子,这一路可实在有份量,只比我们晨练扛的沙包轻上一点而已。”
方桦歉意一拱手,几位将士留下药包和夹板布条,便离开了。只有赵姓少年叮嘱了声,明早等他来叫,莫要擅自出去,不然出了什么事也百口莫辩。
等三人远去,方桦笑意全收,凉着脸脱下衣服打量伤口。
血已流干,皮肉翻开泛白,腿折了个奇异角度,动一动还会咯吱咯吱响,像是碎骨摩擦。
从方桦生病以来,这是第一次受皮肉伤,后背也有些,是被唐门弟子打伤的。
但他直到脱下外袍解开中衣看到中衣上凝固的血迹,才知晓自己受了多么严重的伤。
没有痛觉……
方桦盯着左臂的伤,右手持匕首,一咬牙,扎了下去,再狠狠一划,将伤口化的更深。
血已经流干了。
方桦看了眼皮下的金属光泽,今晚说多了话的嗓子有些干涩。
他似乎明白了。
当初那场大病夺去了他什么,薛祺给了他什么,他如今是个什么。
方桦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崩溃,他像个尽职的医者,在短暂的抚平情绪后,给自己的手臂严丝合缝地缝好,包扎,将腿骨——或者说机甲腿——摆正位置,包上夹板。
没有动一旁的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