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
天不过刚蒙蒙亮，营地里就热闹起来。
听外头哪个大嗓门喊，林中似有什么异常动静，让大家伙都准备着。
不出意料，半盏茶的功夫才过，就听见厮杀声渐起，马蹄声阵阵撼地如雷。
方桦没有理会前来劝阻的几个少年郎，取了医箱药包，拖着残腿硬是跟到了前线，伤者不多，让小兵们背回来几个，但还有些个被挡在断垣后。
方桦眯着眼四处看，辨别着身边动静，听躲开乱飞的炮石箭矢，上前扑到一个离他最近的伤兵身边，利索地止血剜断箭撒药包扎，避过伤口将人背起，沿着断壁矮墙躬身小跑。
几个少年郎发狠地背过物资箭矢往前线传，眼瞧见一腿夹着板子一手绑着布的方大夫背着个伤员小跑而来，一个个瞪大眼愣神，赵姓少年更是挤出了泪豆，忙上前接过伤员，叫唤起担架。
等伤员上了担架，方桦晃了晃神，站稳，只是眼前更迷糊了。
他转身又往硝烟里跑，拦都拦不住。少年郎们急了，方大夫怎么说也是个受了伤的，一个劲往前跑做什么，不管不顾的撞上敌兵炮火可怎么办。
赵姓少年安置好伤兵回来，便被拉着去找方大夫。
敌军攻了一个时辰也没能推进半步，步调已乱，几乎是无目标地范围攻击。
炮火无眼，砸到方桦脚下，逼得他一个踉跄，腿一歪，跌坐在乱石上。
熬过一阵晕眩，他干脆卧伏在地，贴着地面找人。
伸出的手按到一具断肢残尸上。
方桦顿了顿，从身着护心甲的士兵身上搜出鱼符——天策府的俞砚。
他把鱼符递给了随后跟来的两位少年郎，他俩盯着鱼符上的字，一个眼泪混着黑煤渣流下来，另一个则一脸恨意抬头望着敌军方向。
俞砚的尸体是让赵黍背回去的，另一位叫高冬的则扶起方桦往回走。
忽听敌军营帐方向传来嘶吼，便见一大批箭矢孤注一掷一般铺天盖地射来。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批箭，扛过去，就能反击了。
只是高冬没等到。
他护着方桦方大夫，被扎成了刺猬。
方桦掀开他，掏出针包，抓住腿甩掉靴子扎太冲穴，又取匕首断开箭体，留下箭头，掏药包，撕开撒上，取布条扎住……
无处可扎，一支箭从背部扎入肋间，堪堪刺入心脏。
方桦沉默地坐了会儿，抹了把脸，抱起高冬。
大概运气不好，一枚哑弹在方桦路过时炸开，火药噼里啪啦飞溅起来在空中燃烧。
炽热的气流掀开方桦，高冬砰的一声掉在地上，而他被掀出去五尺。
外衣破损到不剩完整布料，中衣在干涸的血迹上又添一片殷红。
体无完肤大概是最贴切的词。
灼伤，刀伤，撕裂，方桦整个人像是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后的模样。
隐隐约约地，在火光照映下还透出陈年机甲独有的深沉靛色。
“方桦……”
“啊……”方桦眼看着一双靴出现，同样是衣衫褴褛模样，脸上糊了血和泥，连剑也开了口子。
薛祺这两日，想来也不好过。是不是唐门派人找他了？方桦仰头对他笑了一下，轻轻道：“不疼。”
“……咱们回家。”
何处是归家？无家，无家。
方桦眼一闭，彻底放了松，便没听到之后的声音。
薛祺俯身抱起他，扭曲的四肢和脱落的皮肉无不在告诉他，他受了重伤，他将再次死去。而薛祺耳边还回想着方桦说的那句“不疼”，温柔至极，一如当初。
身后，脚步声渐停，纷纷伫足。紧接着是机关碰撞声，薛祺抱着方桦转身，一片废墟之中，三位唐门弟子架起弩，一个瞄准敌军方向，两个则对着薛祺。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至少不是现在。”薛祺道。
唐门弟子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事关唐门声誉及传承，这具机甲我们必须带走。你盗窃唐门至宝，若不思悔改，错上加错，只会被本门列为不敬之徒，不仅你会受到各门派唾弃，还会连累纯阳宫。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薛祺道：“他不是机甲。他是我……他是一个人，他不是机甲。”像是自我催眠一般，他又念叨了数声“他不是机甲”，却不敢说出“他是我爱人”。
他随后定定看着领头的唐门弟子，道：“唐拾，你让我带走他。他受伤了，受了重伤，他会死的。”
唐门弟子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的人似有些不正常。唐拾皱眉，道：“我既已知机甲下落，就不会知而不报。此去是因我们学艺不精，不敌你二人，但之后本门派出的绝不是吾等寥寥。”
薛祺笑道：“多谢。”说罢就要飞身而起。
“他的伤，无药可医。”唐拾的声音刚落，薛祺脸色煞白，僵硬着转头看唐拾，眼中渐露的绝望似要溢出来扑向对方。唐拾定神，垂眼道：“人皮尚需人皮补，人血亦需人血足。被藏在蜀地密室的至宝，除了珍奇罕见，总归有它的血腥之处。修补的法子想必你是知道的……”声音渐低，身旁的唐门弟子也垂了眼，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薛祺听罢，还是笑了：“有法子便是好的，总比看他再离开一次要强。我明白的，我等着你们。”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方桦，他很沉，两臂止不住地发抖，但他还是坚持住了。吐出一口血，避开反击的将士，离开了。
余下的唐门弟子中，有一个是当日追踪方桦还伤了他的人，听说他出手伤人后被吓了一跳，那伤不过是皮外伤，在方桦身上却像开了道血袋的口子。慌张之下回去复命，又与追踪线索查到薛祺头上的唐拾联络上，便一起追了过来。
他二人虽未曾伤及旁人性命，但偷盗之事本就不齿，身为好友，唐拾并不愿穷追不舍，可作为唐门弟子，他责无旁贷。
思及此，唐拾忍不住多愁善感地叹气，带着两位师弟离开这硝烟弥漫之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