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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七章 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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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那批刺客没有一个活口,死状又极为凄惨的缘故,接下来的一路上倒是再没有什么人敢来送死,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雕云峰脚下。
裴青头一天已经遣人给雕云峰送了信,此时让鹰犬都在山下待着,和郁听弦一并,沿着石阶登山。裴青能很明显地看出来,越是靠近雕云峰,郁听弦就越是紧张,不由有些好笑:在俩人还是小屁孩的时候,郁听弦就很怕师父,现在郁听弦都三十二了,还是改不了小时候带出来的阴影。
正如之前郁听弦自己所说,师父不喜欢他,是有原因的。当初师父师娘二人遇见孤身一人逃荒的郁听弦时,虽都为他的天赋而感到惊讶,但师父却并不愿意收他为徒,原因是郁听弦杀性太重,骨子里有天生的戾气,一旦有了心障,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而师娘则觉得,与其放任这么个杀星在尘世之中,不如将他收为徒弟,教他如何压制自己的戾气,也算是变向为民除害。再加上他们师娘的剑招本就走的是凌厉路子,郁听弦又有天生的杀气,学习起来必定是事半功倍。于是,郁听弦拜的师父,其实是裴青的师娘,但都是同门,所以分的没那么清楚,裴青是老六,郁听弦就是老七了。
师父对郁听弦一向很冷淡,虽然不会过分苛责他,但是对他比对哪个师兄弟都要严厉,要求也更高,每次郁听弦克制不住杀意而失控之后,师父都会罚他去雕云峰的百尺瀑布下思过,天水九剑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渐脱胎的。
他们的师父名为剑雕云,号雕云剑,师娘名为辛唤雨,号唤雨剑,在名士录排行榜上分居首位,六位。两人师出同门,少年相识,倾心携手,相濡以沫已逾百年。剑雕云剑招飘逸灵动,似惊鸿过雨,雏凤腾空,而辛唤雨剑招凌厉雄浑,似雷击九霄,雪山巍峨。两人用百年岁月打磨出的默契,使得二人剑招相辅相成,一人漏洞,另人来补,若是二人联手,则圆润如意,滴水不漏,号称天下无敌。
裴青咂嘴,道:“谁能想到那个从人贩子手里抢小孩儿的邋遢老头,竟然是名士录第一的雕云剑呢。”
郁听弦接话道:“谁又能想到区区一个渊虹掌柜,会是雕云剑的得意弟子呢。”
裴青嘿嘿一笑。
说话间,二人转过一个弯,便见一人立在台阶上方,看起来四十多岁,方脸,粗腿,壮敦敦的,满脸憨厚老实模样,正冲他们俩人乐呢,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大师兄!”裴青乐了,叫了一声,整个人突然就弹了出去,下一秒已经跟那人抱在一处了,俩人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那人才把裴青放下。
郁听弦走上前去,刚摆了个抱拳的姿势,就被那人一把也抱进怀里了,两手狠狠勒了郁听弦几下,笑骂:“臭小子,跟我还来这套呢?”
郁听弦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整了个手足无措,在师兄怀里僵成一根木棍,直到被放开了,才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大师兄。”
此人名为鲁王戟,号“大河剑”,今年六十余岁,是剑雕云的大弟子。鲁王戟此时笑得很开心,一手揽着一个师弟,拖着俩人往山上走,嘴里还念叨着:“一个八年没回来,一个四年没回来,你们俩翅膀都硬啊,一下子飞得连我们都不要了,难过啊!”
裴青笑眯眯的,感受到了八年来少有的轻松,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起来。而郁听弦则仍旧紧绷,他从小性子就淡淡的,跟师兄们也不很亲近,在雕云峰上的年月里,也多数都是闷头练剑,只有跟着裴青,才会露出点小孩应有的活跃来。因此,此时被鲁王戟这样揽着肩膀,郁听弦挺不自在,但是在他心底,师父也好,师娘也好,这几个师兄师姐也好,都是有着沉甸甸的分量的。
“你这八年跑哪儿去了?我们跟人打听过,也没打听到什么。”鲁王戟声音浑厚,给人以一种相当可靠的感觉。
“没干什么,回家继承了一下家业。”裴青答道。
鲁王戟看了他一眼,说:“你可别熊我,你们渊虹阁阁主是你哥,又不是你。”
裴青说:“我是外阁主嘛。”
鲁王戟乐了,说:“能耐啊,你小子现在也算个人物了。”
裴青笑道:“大师兄,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咱们走快点,我想师父了。”
“不想我?”一个清冷女声响起,裴青连忙堆起满脸笑容,从鲁王戟胳膊下钻出来,跑到那女子身边。
“三师姐!我当然想你,还给你带了礼物。”裴青说着,从怀里摸出块雪白玉佩,玉佩周遭环绕云纹,云上有飞鸟,中央一个古朴的“海”字。
“看,这鸟就是海东青,跟你一个名字。”裴青指给她看。
四师姐海东青,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手腕一翻,便不知收哪儿去了,说道:“你去见见师父师娘。”说完,她手搭剑柄,往别处走了,路过郁听弦时,看了他一眼,郁听弦躬身拱手,海东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走远了。
三人继续前行,裴青抱怨道:“师姐怎么还是这样儿啊,八年没见了,她就这么冷淡啊?”
鲁王戟笑了,说:“她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你前三年杳无音信,后来才给我们报平安,她这回没捅你一剑就已经算客气了。”
裴青翻了翻白眼,问道:“二师兄和四师兄呢?尤其是四师兄,我这次找他有事。”
鲁王戟答道:“老二下山买菜去了,晚饭前回来,老四……我只知道他去了金狐部落,具体什么位置,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他一向喜欢到处游历,否则也不会得‘红尘剑’这个名号。”
鲁王戟说完,裴青又不知道去想什么了,没吭声,于是他又把话头换到了郁听弦身上,说:“小师弟,你这四年也没回来,做什么呢?”
郁听弦很淡定地答道:“找人。”说完,他瞥了一眼裴青。鲁王戟会意,于是勒了一下裴青的脖子,把裴青脸都勒红了,一头雾水地遭了“无妄之灾”。
雕云峰矗立在昀山山脉之中,位于大乾的最东方。山脉面朝乾东平原,背靠汪洋大海,绵延千里,为大乾竖起一道天然海防屏障。雕云峰,便是昀山山脉最高峰,仰不知其高,俯不得其深,山间云雾缭绕,树木茂盛,奇峰怪石,嶙峋耸立,飞禽栖息,走兽成群,有“一山生尽千山秀,一峰压遍百峰穷”的美誉。三人唠着家常,沿着崎岖山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堪堪脱离了山脚范围。最终还是裴青先忍耐不住,运气轻身,离了山路,径自贴着起伏的山石向上攀登而去。鲁王戟和郁听弦二人根本没有跟他攀比的心思,按照他们自己的节奏也开始轻功登山。
裴青一鼓作气,一路攀上山巅,刚刚冒头,便被一根树枝敲了个正着,裴青维持着双臂撑着身子,两腿悬在崖下的动作,仰头冲那拿着树枝的老头乐,让老头伸手拽了一把,这才算是上了山顶。
“八年不回来,你怕是忘了你还有个师父罢。”剑雕云微微垂眼,凉凉地看着裴青。剑雕云面容清癯,长眉细眼,颧骨很高,白发梳理整齐,在头顶用发冠束起,只在鬓角处留有两缕,垂至肋下,随风飘动。他个子很高,比裴青要高出两个头,但是看起来比裴青还要瘦,着一袭蓝衣,宽袍广袖,仙风道骨。此时板着脸,愈加显得他气质出尘,拒人于千里之外。
然而裴青才不怕,压根都没搭理他,而是笑着叫了剑雕云身边的人一声:“师娘!”
被裴青叫做师娘的人,自然便是剑雕云的妻子,辛唤雨。与剑雕云的一头白发不同,辛唤雨青丝如瀑,乌黑发亮,半根白发都见不到,面容也如同四十上下,杏眼柳眉,琼鼻艳唇,眉间还贴了朱红的花钿,更显肌肤胜雪,再着一身如火红裙,如五月石榴,艳色难当。
辛唤雨眼眶红红的,把裴青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扭头去骂剑雕云:“也不晓得昨日收到青儿要回来的消息后,是谁在此处站了一宿?你现在装什么装!”
剑雕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掩饰性地移开视线,往山崖之下看去。辛唤雨才不管丈夫会不会在徒弟面前丢脸,拉着裴青的手摸了又摸,心疼道:“怎的瘦成这样,是不是还没改掉挑嘴的毛病?从小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师娘多辛苦才把你喂胖的,怎么自己出去一段日子又瘦了……”
裴青见辛唤雨都快掉眼泪了,连忙赔笑哄道:“师娘,我虽说现在看着瘦,但是身体可好了,好几年没得病了,你放心,啊。”
这时,鲁王戟和郁听弦才一起跃上山崖,鲁王戟大大咧咧叫过师父师娘,而郁听弦则肃容抱拳躬身,先叫剑雕云师父,而后再转向辛唤雨,也叫师父。剑雕云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便去拉裴青说话,辛唤雨则相当开心地应了,连忙上前,扶起郁听弦,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终于没忍住,一大颗眼泪顺着下睫毛坠了下去,郁听弦抬手,替她把眼角擦干了,低声又叫了一声:“师父。”
辛唤雨抹了把脸,破涕为笑,说道:“嗨,你看看我,你们两个这么久没回来,我怎么哭上了呢,应该笑才是。唉,都长这么大了,明明前几天,还没我胸口高呢,现在怎么都这么高了呢……”
鲁王戟站在一边,脸上笑容憨憨的。对这两个师弟,他从来都是一样喜欢的。他们小时候,两个小瓷娃娃,可爱得很,鲁王戟自己至今未娶,自然也没有孩子,那时候就是把这两个师弟当儿子带的,可以说是亦兄亦父。那时候的雕云峰有这两个小猴子,也热闹,成天把山上搞得鸡飞狗跳,虽说有时候真的烦他们,但是等这俩人一走,师门里人人都又觉得这山上太冷清了。这回他们回来,终于有了团圆气氛,这雕云峰上,也没那么凉了。
“好,真好。”鲁王戟由衷笑着,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