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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帝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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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啮慎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神庙最高层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燃烧的金红。少女瘦削单薄的身影倚靠着露台的栏杆,在斜射的余晖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留给他一个孤独、脆弱却又透着一股顽强坚毅的背影。
十六岁。本该在校园里绽放青春的年纪,却倔强得让人心碎。
狡啮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停在阴影里。他想让她能多拥有片刻的宁静。他知道,作为公安局最年轻的监视官,面对自己这个已然成为西比拉对立面、却又从灵魂深处深爱着的父亲,她内心承受着怎样的撕裂与痛苦。
“你们……一直很尴尬对吧?因为这段婚姻……是在完成任务……我……我不过是个实验品而已……”
昨晚她灌酒时痛苦呛咳的模样,那嘶哑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但他只能死死克制着,不让自己去阻止,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这孩子太敏感了,背负得太多了。从小生活在他人对父母婚姻和她出身的隐晦议论中,现在又扛着西比拉赋予的重任,她的肩膀,不该再承受更多了。
让她发泄吧。
她的痛苦有十分,他心中的愧疚与煎熬便有一百分。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他有多么愧疚于自己的“死亡”和缺席,有多么痛恨西比拉将她们母女卷入这场实验,有多么担忧结衣的未来,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对不起,结衣,我的女儿;对不起……朱。
原谅我,只能用这样卑微而遥远的方式,继续爱着你们。
栏杆前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
“回来了?” 少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嗯。” 狡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走到露台边,背对着栏杆斜斜靠住,摆出一个相对放松的姿势,试图驱散一些沉重的氛围。“刚刚回来。”
一阵风掠过,带着白天的余温。少女柔顺的黑发有几缕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丝微痒。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她柔软的褐发,笨拙地给她扎起歪歪扭扭的小辫子,逗得她咯咯直笑。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倚靠着石栏。她已经长大了,会自己梳理整齐的长发了。她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她那份酷似朱的、对信念近乎固执的坚持,他都看在眼里,一清二楚。
“这样呢。” 结衣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现状——他是反抗西比拉及其代理人的游击队战术核心;而她,是西比拉系统内的监视官。立场天然对立。
“嗯。” 狡啮低低应了一声。至少在现在,谈论这个话题还为时过早,只会徒增痛苦。
良久的沉默在父女之间弥漫开来,只有风穿过古老神庙缝隙发出的呜咽声。
终于,狡啮打破了沉寂:
“今天,和Sam谈话了?”
“是的。”
“如果你不想的话……” 他斟酌着词句,不想给她压力。
“事件调查而已。” 结衣干脆地打断他,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女稚嫩,语气却异常冷静专业。“通过和嫌疑人交谈了解其背景、动机、思想动态,从而推断其行为逻辑和潜在行动,为后续……处置做准备。” 她省略了“逮捕”或“清除”这样的字眼。
不愧是他们的女儿。是个天生的刑警胚子。狡啮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骄傲,也是更深的忧虑。
他叹了口气,压制住询问她日常生活细节的冲动(她过得好吗?工作累吗?朱……她妈妈怎么样?),转而问道:
“为什么那么说?”
“嗯?” 结衣侧过头,看向他。
“Sam听不懂德语,但他模仿的语调很像。我大概猜到了你说的话。
‘Gott ist tot’。” 狡啮看着女儿的眼睛。
“是的。尼采的超人哲学。上帝已死。” 结衣的声音很平静。
上帝已死,信仰崩塌。旧的价值体系崩溃,人类必须在混沌与虚无中,依靠自身的力量,寻找或创造新的价值标准。
对不起,让你接触到了这些,让你陷入了更深的迷茫。狡啮在心中默念。他闭上眼,掩饰着眼中翻涌的情绪——对西比拉操控她们母女的愤怒,对女儿过早面对这些沉重命题的心疼,以及那份深沉的无力感。
“讷。”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唔?” 狡啮睁开眼,对上女儿清澈的褐色眼眸。那颜色,纯净透亮,与朱如出一辙。此刻,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中,狡啮清晰地分辨出了一份……对自己的担忧。很深,很沉。
“尼采,” 结衣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最后……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