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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界从何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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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正在向结衣介绍营地情况的老人(他曾是大学教授,因质疑西比拉的理论框架而流亡)有些困惑地停下。
“没什么。” 结衣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大概了解这里发生的事情了。非常感谢您的介绍。”
“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以接受对吧?” 老人看着她,目光睿智而温和,“与你从小到大在西比拉体制内接受的观念,差距太大了。”
“嗯,的确如此。” 结衣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与您交谈收获颇多,打扰了。”
“没什么。小姑娘,” 老人也站起身,目光深邃,“期望你能像你父亲一样,最终拥有……清醒的认识。”
结衣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长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像一道沉默的幕布,隔绝了老人探究的视线,也掩盖了她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失礼了。”
她暂时的栖身地在这座古老神庙建筑群的最高层。青石板垒砌的墙壁布满蜿蜒的裂缝,即使在闷热的东南亚,也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幽寒从中渗出,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无法释怀的冰结思绪。
通往顶层的路径错综复杂。在一个岔路口,一尊半嵌入石壁的残破佛像端坐于墙角,低眉垂目,沉默地注视着左右两条同样幽暗深邃的通道。
结衣摊开手心,里面攥着一张今早醒来时放在小木桌上的、用劣质草纸制成的泛黄纸片。上面用炭笔勾勒着这座建筑的简易平面图。在代表这个岔路的位置,左右各画了一道箭头,分别标注着飘逸却刚劲的字迹:“longest”(最远),“shortest but people usually choose”(最近但人们通常选)。她认得这字迹。
现在是一天中相对安静的前半段,两条通道都笼罩在相似的寂静与幽深之中,散发着古老石头和腐朽木头的混合气息。
选哪条?
结衣几乎没有犹豫,抬脚踏入了那条标注着“longest”的、看起来更远更曲折的通道。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响,转过几个岔口后,终于看到了向上的石阶。宿醉后的身体异常虚弱,仅仅走了这点路,就感到双腿发软,脑袋昏沉,提不起力气。但她没有停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腿,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向上攀登。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公安局的监视官,身处反西比拉武装组织的核心营地。她不能被任何人看见自己可能的脆弱或犹豫。
终于踏上最高层的露台。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没有立刻回到那间狭小压抑的阁楼,而是静静地走到露台边缘,趴在粗糙的石栏杆上。
这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被雨水彻底洗涤过的、通透的湛蓝,如同一块无瑕的蓝宝石。几缕流云以无比闲逸的姿态缓缓飘过,让人心旷神怡,却也让她本就纷乱的心思更加恍惚。
她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放纵地出神。是真的害怕,怕那些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情绪会决堤,怕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会让她窒息,怕心口会真的渗出血来。然而在这一刻,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下,她几乎无法控制那奔涌的思绪。
这样清爽澄澈的天空,若是在日本,本应是全家出游,欣赏樱花如雪般飘落的好时节。爸爸,妈妈,我们曾一起仰望过的天空。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在记忆深处的、闪耀着宝石般光芒的温馨片段——爸爸宽厚的手掌,妈妈温柔的歌声,野餐篮里简单的饭团,樱花树下无忧无虑的笑声——此刻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散发着刺痛心扉的光芒。
人,近在咫尺。
心,却远隔天涯。
结衣静静扶着冰凉的石栏,闭上眼睛,任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轻拂脸颊,在她耳边低语:
清醒些,常守结衣。清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