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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认识你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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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
“砰——!” “呜……好……疼……”
记忆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白色小裙子的小女孩(是她?),兴奋地叫着,却不小心撞翻了椅子,疼得眼泪汪汪,揉着小屁股,又倔强地爬过去。
“耶!”
一本泛黄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纸质书(在电子阅读普及的时代多么罕见!)躺在地上。小女孩被它奇特的材质吸引,迫不及待地翻动着这个“新玩具”。书页快速翻飞,最终停在某一页,几个巨大的汉字赫然闯入眼帘:
“你是谁?”
“结衣?”
低沉而熟悉的呼唤将结衣从迷离的记忆碎片中拽回。眼前那双烟蓝色的、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前夕海洋的眼眸,带着无尽的担忧,取代了书页上的黑字。
“你没事吧?”
结衣没有回答,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的主人,打量起这个所谓的“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狭小得令人窒息的阁楼。昏暗的煤油灯光勉强照亮桌椅上斑驳的锈迹;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扑向灯罩,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投下摇曳诡异的阴影。
这里甚至比不上公安局最底层的、给没有公民权的执行官居住的简陋宿舍。想到“执行官”,想到那些被系统判定为“潜在犯”却依然在战斗的人(比如曾经的……父亲),一阵尖锐的心酸涌上心头。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对面的人身上,才注意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粗糙的陶杯。
“酒?” 经常去找宜野座请教工作的她,不仅学到了刑侦经验,也学会了从色泽和气味辨别酒的种类。杯子里晃动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属于劣质蒸馏酒的气息。
“你长大了呢。” 狡啮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他将一个杯子放在结衣面前的桌上,自己拿起另一个,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我是监视官。” 结衣强调,像是在捍卫最后的阵地。
“也是……我的女儿。” 狡啮沉重地叹息,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女儿那双直勾勾盯着他、充满了质问和倔强的褐色眼眸对视。
一股压抑了太久、混杂着无尽委屈、愤怒和悲伤的火焰猛地窜上结衣的心头!她几乎是抢过桌上的杯子,不管不顾地仰头灌下一大口!
浓烈、辛辣、灼烧!劣质酒精像一团火球滚下喉咙,呛得她眼前发黑,喉头像被无数毛刺刮过,剧烈的烧灼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泪水生理性地狂涌而出,握着杯子的手却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我再试试——” 她狠狠用手背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劲,再次举起杯子,猛地又灌下一口!
“咳咳咳咳——!” 这一次更甚!她拼命用手捂住嘴,不让那灼烧的液体喷出来,像吞下烧红的钢针般强行咽下!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窒息,傍晚带着凉意的空气吸入肺中,与翻腾的酒气混合,带来更尖锐的疼痛。
“第一次喝酒……要小口小口地喝……不然会呛。” 狡啮的声音低沉,带着心疼。他刚才没有阻止她第一次的猛灌,只是紧锁眉头看着。此刻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伸出手,想把杯子拿走。
“喝太多了……”
但结衣的动作更快!在他手伸到一半时,她“嗖”地一下把杯子藏到身后,像护住什么珍宝,又像在捍卫某种权利。狡啮的手僵在半空,终于,他抬起眼,真正地、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女儿——那个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小兽般的警惕、愤怒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她的格斗技巧是刑事科那些身经百战的监视官和执行官们(霜月美佳、须乡彻平……甚至还有曾经的六合冢弥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拒绝将执行官视为肉盾的理念,让她在实战中总是冲在最前面,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也锤炼出属于自己的、迅捷狠辣的实战风格。同期的东金朔夜曾半开玩笑地提出切磋。当两人在公共训练室摆好架势时,结衣体内某种压抑的东西突然爆发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毫无征兆地狂冲出去,“砰”地一脚狠狠踹在东金的膝盖侧后方,在他重心失衡的瞬间,拳、肘、膝、摔技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又快又准又狠!如果不是雏河系统抱着文件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叫出声,后果不堪设想。
事后在治疗室,躺在病床上任由唐之杜志恩沉默操作仪器的东金,却对她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愧是常守监视官,真是不敢让人小觑。听说当年两位先辈都是非常优秀的监视官呢,这么厉害的格斗术应该是继承了家里良好的基因吧。你果然很像他们呢,是一个天生的刑警,我应该好好努力啦!” 结衣无言以对,只能深深鞠躬,几乎将额头碰到膝盖。明明是安慰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生疼。
“为什么叫我结衣(ゆい)呢?” 结衣的声音因酒精和呛咳而沙哑颤抖,她死死睁大眼睛,不让泪水再次落下,执拗地盯着对面沉默的父亲。“为什么不叫我雪(ゆき)呢?” (ゆき / Yuki,有“雪”之意,亦有“洁白”之联想。)
不对!她脑中一片混乱。这个名字……是在她第一次见到父亲之前,妈妈抱着她,轻声告诉她的:小雪阿姨,征陆智己的女儿,妈妈最好的朋友。雪(ゆき),是她心爱挚友的名字。
“你们……一直很尴尬对吧?” 酒精灼烧着理智的防线,压抑了十六年的疑问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因为这段婚姻……是在完成任务……是西比拉的实验……我……我不过是个实验品而已……‘潜在犯’和‘色相清澈’的人的婚姻……生下的‘观察样本’……所以……我的名字……没有和妈妈……奶奶她(常守朱的母亲)……她们的名字一样(都含有‘朱’或红色相关的意象)……”
“所以……离开吗?什么也可以不用管……反正……我只是个实验品……” 破碎的话语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飞——
父亲“死”后,妈妈看向她时,那极力隐藏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不在焉和深沉的愁苦。
她在案情分析会上,模拟罪犯心理时,宜野座叔叔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怔愣与痛楚。
还有几个小时前,父亲刚见到她时,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愧疚感——他一直没有,真正地、好好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到底是谁?我是常守朱和狡啮慎也的实验品?是西比拉的观察样本?是公安局的监视官?还是……一个渴望父亲怀抱的女儿?
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身体沉重得无法支撑。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硝烟与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拥入一个久违的、温暖的怀抱。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一句不知从何处看来的对话,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
“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
“因为它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世界上有那么多绚烂的色彩,却没有一种……真正属于常守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