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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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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夕阳最后的光辉被吞没,他们进入神庙内部。这座古老的建筑内部结构复杂,无数前人修缮的通道相互连接又各自分散,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迷宫。
Sam的话仍在结衣脑中盘旋:“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政府相关人士。我大概能明白你对我们的看法。希望你在此逗留期间,能从西比拉灌输给你的定义中跳出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判断。当然,无论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会真诚地欢迎你。” 她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份沉重的怜悯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真是讽刺。在日本,她是西比拉秩序的维护者,却因出身背负着无形的质疑。在这里,在憎恨西比拉的反抗者营地,她这个“敌人”的女儿,反而收到了或许是此生最真诚的“欢迎”。这一切,都拜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所赐。
脚步在一处回廊的出口停下。
“请解释一下现状。” 结衣的声音恢复了属于监视官的冰冷,与她在日本审讯室里面对罪犯时如出一辙。她需要这个面具来支撑自己。
狡啮没有看她,目光投向庭院。结衣这才注意到,院子里有许多人,两人一组,正在昏暗的光线下进行着徒手搏击训练,呼喝声和身体碰撞声在石壁间回荡。
“如你所见。” 狡啮的回答简单明了。
“请详细一点。” 结衣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参加了这个国家的民主化运动。” 他的手习惯性地向衣服口袋挪去,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僵住,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迅速瞥了结衣一眼。
和她小时候逮住他偷偷抽烟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她会皱着鼻子抗议。现在?她只是漠然地看着。
“没关系。” 她说。只是曾经很讨厌而已。在父亲离开前的那些年,家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她被迫吸入了不少二手烟,早已习惯了。也习惯了在深夜,看到昏暗的台灯光晕里,被朦胧烟雾包裹着,伏案研究案卷或战术地图的、疲惫却专注的背影。
“唉……” 狡啮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最终没有拿出那包烟。
谢谢。结衣在心里说。我也仅仅是习惯了而已,而我从来,都不想接受。
“于是,教给他们怎样对付多隆(Dominator)的方法?” 她追问,目光锐利。
“是的。怎么打,我很清楚。” 狡啮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却带着一种历经血火的沉重。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她想哭,想扑进父亲怀里,诉说这十六年的思念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抛下她们!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但“常守监视官”的身份像一副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她所有的冲动。
理智与情感不能相容。二系的前辈青柳璃彩曾这样说过。
可她有什么办法?理智与情感像两股狂暴的洪流,将她活生生撕裂成两半,在胸腔内激烈地博弈厮杀。监视官的面具还勉强戴着,内心却已是一片茫然废墟。她就这样机械地跟着狡啮走着,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殿堂。一尊威严却残破的佛像矗立中央,下方不是香案,而是堆积如山的蜡烛、发黄的照片、装着清水的破碗、少得可怜的食物和小玩具。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匍匐在地,神情肃穆而绝望,对着佛像虔诚地祈祷着,祈求着那渺茫的希望。
从前,结衣是不信任何神灵的。在西比拉无孔不入的科学教育下,宗教被定义为“带有煽动性的危险传播媒介”,是精神脆弱者和潜在犯才会依赖的虚幻寄托。
可看着眼前这些在战火和苦难中,依然双手合十,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着“神明”庇佑的人们,她突然觉得自己坚守的“西比拉秩序”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在西比拉的冰冷计算和绝对控制下,她高效地完成着系统的指令,像一个精密零件,却早已忘记了“希望”本身是什么滋味。而这些在原始宗教指引下挣扎求生的人们,他们眼中那份对“希望”的执着,那份在绝望中依然不肯熄灭的生命力,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被西比拉完美编程、内心却一片荒芜的空壳罢了。
这个空壳,还是“常守结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