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32、第 32 章

　　那大总统挥了挥手，卫兵们便都把枪放下了，但是陆禺东注意到，他们只是把枪头压低，只要他们想要动作，一抬手便能再把枪管对准他们三人。

　　他说：“大总统，你们也检查了，我们三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再让您的卫兵这样对着我们，是不是有失公允？”

　　大总统这才又打了个手势，依然笑着解释：“海族有统御妖鬼之能，我的卫兵们只是过分谨慎。”

　　陆禺东说：“我统御不了妖鬼。”

　　大总统道：“然而水沫子并不会攻击你，可有其事？”

　　陆禺东：“攻击过，被我们用木棒子拍回去了，所以怕了我们了吧。”

　　大总统眯眼瞧着他，半晌才问：“果真如此？据我所知，码头的水沫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妖鬼。”

　　陆禺东两手一摊：“或许你们太久没有人出雾市，导致那些水沫子扑人的本事都退化了。”

　　他斜着眼，有些吊儿郎当地看着大总统。

　　大总统又把自己的眼镜扒拉到鼻翼上，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同三人的距离，用手指了指墙边的三张红木椅子：“三位请坐。”

　　陆禺东转身就坐了上去。

　　大总统挥退了卫兵，但还留了两个负枪的一左一右分立两侧，十分谨慎地和陆禺东攀谈：“你进雾市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陆禺东看了一眼流波，心里盘算了一下：“首先我得知道，你们为什么如此忌惮海族，‘妖魔化’我，又是什么意思？”

　　他先不说流波、婚帖、神像，对于雾市的一切，他们三人的所知实在是太少，此时既然大总统在此，不如先把海陆之子的身份认下来，靠这个身份，总比靠一块手表，更有资格和大总统对话。

　　大总统的眉头挑了挑，颇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你竟然不知？”

　　陆禺东回答地非常坦荡：“不瞒大总统，我从小就生活在外头，从不知归墟、雾市，机缘巧合才知道雾市的存在。”

　　大总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如此！我们都以为你被带入归墟养育了！”

　　陆禺东说：“所以我对雾市实际上一无所知，更从未意识到我原来是海陆混血。有些事情，还是希望大总统能给我解惑。”

　　大总统往他那椅背上一靠，双手复又交叠起来，似乎在计算他这话的真实性。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细细斟酌的样子：“想要知道这一切，须得随我去一个地方。”

　　*

　　出了那大总统的套房，陆禺东他们才知道，原来那股妖风，把他们卷到了雾山岛的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海滩上。

　　这块海滩之所以这么荒芜，是因为整片海滩属于那艘沉船酒店——这酒店就和北戴河干休所一样，能进去享受的非富即贵，更不消说底层就是大总统度假专用的包房了。

　　阿泉虽然往返雾山多次，却因为是一介布衣，根本没有几乎见识过雾山里的达官显贵，看见陆禺东三人被一群穿制服的卫兵恭恭敬敬地送了回来，吓了一跳，无措地站在套房的沙发前，待那几个护送的警卫员替他们把门关上了，才敢踩着碎步子蹭到沈舟的身边：“你那块手表，这么值钱？”

　　沈舟下巴都要抬到天上：“不然你以为呢？”

　　阿泉还能以为什么？她以为那手表只值条鱼呢。

　　沈舟趾高气扬地说：“卖给你，当然是相当于卖条鱼，可是卖给别人，就不一样了。”

　　阿泉忙问：“那到底值多少？”

　　沈舟：“够你在这儿住半年了！”

　　阿泉却说：“我不要在这儿住半年，我只想买一台发电机，雾山都用的电灯，蚂蚁岛连电灯都没有。”

　　沈舟看了她一眼，电灯还得拉电线，蚂蚁岛那种连块正经陆地都没有的地方……实在是有些悬。

　　接着他又说：“你收拾一下吧，一会儿有人送衣服来，我们到时候要去小南海参观博物馆。”

　　一听到小南海三个字，阿泉倒抽一口冷气：“你们能进小南海？”

　　沈舟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阿泉都结巴了：“那不是……那不是……”她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憋了个通红。

　　沈舟有些好奇，不过转念一想，大总统要带他们进的地方，肯定也是阿泉这种平民素来进不了的地方，于是抬手一揽阿泉的肩膀：“怎么样？早说了，哥不是普通人！”

　　阿泉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陆禺东冷眼瞧着沈舟在那里狐假虎威，也不戳穿，自己进了卧室洗漱。

　　他那件潜水衣上头全是细细的沙子，现在干了，扑簌簌往下掉，之前在大总统的椅子上就留了个屁股印。

　　大总统的包房有警卫员、秘书打理，陆禺东可不想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套房两间卧室，各自有洗手间，自然是他们三个男生一间，阿泉一间。

　　这沉船酒店设施比他想象中要高档，竟然还有淋浴装置和浴缸，陆禺东脱了潜水衣跳进浴缸里——两天了，他终于可以把这衣服给脱下来了，一直穿在身上，身体各个部位被勾勒得纤毫毕现，实在是有些难受。

　　而且海水干在身体上结了一层盐霜，亦是非常不舒服。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大总统差人送来的衬衣和裤子，身体总算清爽了些。

　　阿泉也换上了大总统拿来的衣服，的确良的花衬衣，喇叭口的牛仔裤，只怕是雾市里的高级料子，她一直在不住地揪着衣摆，问沈舟：“真的给我了吗？”

　　沈舟只觉得这衣服老土，又不好意思打击人家小姑娘的信心，假笑着说：“那还有假？哥送你了。”

　　男生们的衣服应该是那些警卫的常服，白衬衫的肩膀有用来固定肩章的衣片，雾山物资匮乏，大总统能在那么短时间找出这种还算能入眼的料子，可见确实把他们当贵客在接待了。

　　陆禺东不知道是那只手表起的作用大，还是他那个所谓“海陆之子”的身份起的作用大。

　　接近晚饭的时间，一辆显然是各个零件拼凑起来的小吉普开上了沙滩，停在酒店门口接他们前往“小南海”。

　　阿泉看见那辆车便极其激动：“天哪，坐车去么？”

　　她这辈子都没坐过车。在蚂蚁岛的时候，没有路，上了雾山，能坐车的非富即贵。她一把就拉住了沈舟的袖子，生怕自己只是在做梦。

　　沈舟向来很有公子哥儿的自觉，揽着阿泉的腰把她送上车后座。

　　上去之后才发现，这两改装吉普的后座竟然像是绿皮火车一样，面对面两排座位，中间还立了张绿皮火车上的小条桌——估计就是拿绿皮火车的零件改的。

　　几个人上车坐定，流波和陆禺东一边，沈舟和阿泉一边，车子便启动了——一阵拖拉机式的轰鸣。

　　陆禺东有些尴尬地看了流波一眼。

　　他的车也是吉普，那可比这车舒服多了，他们三个都觉得坐这种车是折磨，可是阿泉却依然幸福地冒着泡泡。

　　陆禺东觉得，那些出去买卖货物的雾市人，见识到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坐过舒适的汽车、高铁，看过有趣的电影、电视，肯定是不肯再回到如此闭塞落后，大总统都只能坐绿皮小汽车的雾市来。

　　*

　　“小南海”在整个雾山的中心，估计当初建这个建筑的雾市总统去中国考察过，整体建筑偏向中式风格——而且，它是整个雾山岛上唯一一个砖石建筑，其他的，都和沉船酒店一样，是用各朝各代沉船残骸堆起来的土屋。

　　雾市内砖石匮乏，沉船倒是很多，因此这座唯一的砖石建筑的地位，可见非凡。

　　车子在“小南海”前停下，进门的走廊里列了两队卫兵，恭恭敬敬，一个戴白手套的秘书模样的青年男子前来开门，将四个人一一接下车来。

　　阿泉转着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四处张望着，沈舟立刻把她拽到身边来立正了，让出道儿来，让陆禺东现行。

　　他心里倒是清楚，能有好待遇，和他的手表分不开，但是能来“小南海”，和陆禺东的身份分不开。

　　陆禺东直觉有些紧张，他到底是不是海陆之子还有待商榷，何况还有关于流波、归墟等一系列谜团待解开，在他面前的，到底是真相还是深渊？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情绪，流波快步走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手掌的温度缓缓地透了过来，陆禺东悬在喉咙里的心便慢慢地落了下去，落回了肚子里。

　　进入小南海，迎面便走来一个穿着素雅，气质绝尘的女人。她一张容长脸，两道法令纹尤其的深，刻在鼻翼两侧，显得有些苦大仇深，但是看她的五官，却依然能细品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来。

　　她原来拢着一条羊毛披肩，见到陆禺东后，便把手从羊毛披肩里探了出来，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陆禺东的腰身。

　　陆禺东浑身一震，这难道是雾市上等人打招呼的方式？

　　他抓着流波的手不肯撒手，流波上前一步想要把陆禺东从那女子的怀抱中拽出来，却不料那女子抬眼来瞥了他一眼。

　　他心底一惊，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但转瞬，他便一个箭步上前，顶住那女人的压力，把陆禺东和他分开，冷冷地问道：“这位夫人，你要做什么？”

　　那女人后退一步，整理了下自己的披肩，抬起眼来看向流波，神色不虞：“怎么，我拥抱我自己的儿子，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