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33、第 33 章

　　陆禺东感觉耳朵边上似有惊雷炸响：“您是我的母亲？”

　　女人抬起手来，温柔地捧住了陆禺东的脸颊：“不错，我就是你的母亲，原谅我，因为没法离开雾市，从未照顾过你。”

　　陆禺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脸从那女人冰冷的手里了抽离。

　　女人见他如此疏离，露出了些许受伤的神色，她拢了拢自己的羊毛披肩，又拨弄了下耳后的碎发，有些伤感地说：“你走的时候还太小，让我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着，她优雅地指了指小南海博物馆展厅的入口。

　　“我听说你从小在外界长大，对雾市已经毫无印象，没有关系，跟我来，我会把雾市的一切都告诉你。”

　　陆禺东跟着那女人走进展厅。

　　那是一座大约三十米长，十五米宽的长方形展厅，展厅正中放着一个巨大，漂亮的玻璃柜，里头摆放了不少细碎的物件，而展厅的墙上，则挂了一些笔触古朴、材料老旧的书画，大部分都是展示雾市习俗的。

　　陆禺东走到一副画前停下，那副画是绢丝工笔，描绘了一头人首鱼身的怪物呼风唤雨，把一艘轮船打翻的场景。他凑近了看看，问道：“这是鲛人？”

　　女人说：“就是鲛人，我们雾市人，从前，都是在海上本分捕鱼的渔民，被鲛人所惑，引入雾市，被迫成为他们和外界沟通的桥梁。只有雾市人能进出雾市，而一旦在外停留超过半年，便会有台风将那些逃脱者全部带回归墟，成为水鬼。”

　　她叹了口气：“生在雾市，生来便是受奴役的。”

　　陆禺东看着接下去的数副画都是描述雾市人滞留在外，被风暴卷走的事例，想来“在外半年不归就要死”这条禁令已经深入人心，成为雾市人外出的行为准则了。

　　沈舟看着那些话，也有些伤感：“要么留在雾市，要么成为水鬼，也是惨啊。”

　　陆禺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他问：“那我若是雾市人，怎么就在外头待了那么久都没事呢？”

　　女人被他问住了，支吾了半天道：“那些台风都是归墟海族召来的，因为你有海族血统，所以放过你了吧。”

　　陆禺东觉得他这个解释也还算说得通。

　　他接着又问：“那我的海族血统哪里来的？”

　　女人垂下眼：“你的父亲，是海族的大皇子。”

　　啥？

　　海族大皇子……陆禺东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有关他的传言，还没想起来是谁，却听身后阿泉突然尖叫一声：“啊！你真的是——”

　　沈舟一把按住她，在她耳边说：“如果他不是，咱们哪有这个机会跑来这儿？”

　　阿泉浑身抖了抖，想起之前陆禺东在沙滩上和她分辩，觉得当时信了他的鬼话，真是脑子进了水。她恶狠狠地瞪了沈舟一眼，沈舟更不敢放开他了。

　　女人脸上的落寞更深了：“民间对于你的父亲，确实深恶痛绝，毕竟……”她又叹了一口气。

　　陆禺东对他那个所谓的父亲更加好奇了：“他做了什么？”

　　女人道：“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他作为海族的命运罢了。”

　　她领着陆禺东等人转到展厅的另外一边，由于是按年代排列，另一侧的画风更加现代，表现的也是接近现代的故事。

　　陆禺东看见了蓝色的巨浪、海底翻上来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以及一颗闪着橙红色光芒的珊瑚状物体落入了海中。落款是94年七月十四夜，陆禺东在人间生日的前一天。

　　他指着那海啸问：“这海啸是他干的么？”

　　女人摇了摇头：“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阿泉连忙插话：“不是说是他要强行穿透海陆结界，导致的大海啸么？怎么不是他干的！”

　　说完，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说陆禺东的父亲，同时也是那个女人曾经的丈夫，立刻又红了脸，心虚地躲回沈舟的身后。

　　女人道：“民间不明真相，大多以讹传讹，通常会把传说简化为最容易让人理解的样子。然而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阿泉从沈舟背后探出一双眼睛，继续盯着那女人。

　　她从小就听大海啸的传说，知道有个雾市人和海族通婚，彼时他们听来，就和听见人类和妖鬼通婚一样恶心，可是现在看见那个女人如此气质，又看陆禺东长得高大俊美，那份恶心倒也忘了，只剩下猎奇。

　　那女人指着画中那枚发光物体，说道：“此物，名为羲和，是雾市至宝。”

　　“等等！”陆禺东突然叫停，“不好意思再问一遍，这个东西是什么？”

　　女人说：“羲和。这是上古太阳女神的名字，因为这个东西，如同太阳一样，可以在夜里发出明亮的光芒，甚至穿透雾市和外界的结界，因此自古以来，是作为我雾市远航船的灯塔，立于雾市入口处，指引雾市人回家。”

　　女人接着说：“这一切，都是由这个宝物引起的。”

　　*

　　雾市人，都是被鲛人捉来的奴隶的后裔。

　　元代至元年间，雾市人因被鲛人奴役不满，曾经起过一次暴乱，在那一次，他们和归墟海族合作，屠灭了鲛人，使得鲛人在东海绝迹。

　　雾市人以为终于可以自由，离开雾市这个囚笼了，却不料海族人再度把他们作为奴隶豢养起来，依然维系着他们身上不得离开雾市半年的诅咒。

　　但是海族人比鲛人温和一些，并且从元之后，海上贸易交流频繁，那时候的雾市除了没有陆地之外，其他一切都和外界一样发展，近现代，太平洋沿岸也比较乱，雾市反而安全，因此雾市人都没有离开雾市的心思。直到近几十年，外界发展过于迅猛，而雾市入口无法进大型船舶，导致雾市远远落后于外界，大家就都动了想要搬到陆地上去的心思。

　　雾市虽然也像外头一样，有大总统、各级政|府，实际上，雾市人的来去，都掌握在归墟海族皇室的手里。归墟海族皇室有统御海内妖鬼的异能，这是因为，他们作为皇族，同时也是海底宗教信仰的祭司，这一点非常类似中世纪的欧洲，国家元首就是宗教元首。

　　他们的神，是真正存在的——他才是统御妖鬼力量的源泉。只要神在，归墟海族的皇族便可以横行海底，乃至雾市。然而海陆之间有一层就连海神也突破不了的结界，所以海族人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雾市人离开，回到外界的世界去。

　　这个时候归墟海族出了一位继承人——就是陆禺东的父亲，那个和雾市女人生子的大皇子。

　　他本人是个激进改革派，通过阅读雾市人带回去的书籍，学习了大量的文明知识，他有志于解放雾市。

　　与此同时，他和把书卖给他的少女相爱了。

　　两人生下了陆禺东。

　　此事却让海神震怒。

　　海神认为海陆结界是不可逾越的，难以接受海族皇子和雾市女人生下具有海陆血统的后代。

　　这个时候大皇子提出，他有方法可以让海神息怒，就是把雾市的灯塔——羲和，献给海族。

　　因为海族常年居住在数万米深的深海之下，不见天日，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而羲和，正是一个如太阳一样可以闪耀千万年的法宝，如果有羲和，海族便可以过上有光明的日子。

　　女人知道海族觊觎羲和已久，她同大总统商量了之后，决定献出羲和，平复海神的怒火。

　　可是海神在接受羲和之后，却依然降下了神罚——他掀起了大海啸，淹没了整个雾市，放出了海底的妖鬼，让雾市成为了人间地狱。

　　而大皇子，拼劲全力保下了他和女人所生的海陆混血的孩子，送到了岸上。

　　女人说大海啸之后他们便再也联系不上大皇子了，现在海族有一个号称是当初那个混血之子的孩子为海皇，因此雾市人一开始都以为那个孩子被海族带走，当成海族养育了。

　　现在才知道，可能当时大皇子用尽了他一身异能，把孩子送去了温州吧。

　　*

　　陆禺东听完，有点想为这个凄苦的爱情伦理故事鼓掌。

　　可是一想到这可能说的就是他自己，便没这个心情了。

　　女人讲完这个故事，眼眶有些湿润，她走上前来又用力抱住了陆禺东的腰身。

　　陆禺东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还是不习惯有女人靠近——就算这个女人自称是他妈也不行。

　　然后陆禺东问她：“那我真实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女人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94年的……3月1日。”

　　陆禺东回头看了一眼流波，和他只差一个月？

　　流波也冲他微微皱眉，陆禺东替女人抹了抹泪，又躬身问道：“那这么多年，您就没有来找过我么？”

　　女人回答的很快：“怎么没有，我们确实也怀疑过你不在海族，所以派出了不少雾市人出去找你，只是现在码头水沫子那么凶，有些人没法回来，就因为超过半年期限而殒命了……你们二位中，难道有接了这个任务，护送他返回的么？”

　　她转向流波和沈舟。

　　流波皱着眉看向她，并不说话，一旁阿泉却突然开口：“对的！他们说，就是他带他们进来的！”

　　女人上前一步握住了流波的手：“十分感谢！”

　　流波思考了下，还是没有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有些淡淡地回答：“不客气。”

　　女人把四人领出博物馆，吩咐道：“一会儿有给你接风洗尘的晚宴，先去客厅坐坐？”

　　陆禺东微微退后一步：“妈，我想再看看博物馆，我在外头活了二十四年，一点都不知道故乡是什么样，这样说不过去。”

　　女人听他突然叫了一声“妈”，微微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那你和你的朋友们再多看看，晚宴开始了，我让警卫来叫你。”

　　陆禺东尽量笑得天真无邪：“好的妈！”

　　*

　　离开了女人声情并茂讲解的博物馆顿时有些空旷。

　　陆禺东背着手像是老干部似的欠身看那玻璃柜里的展品，沈舟快步挤上前去，拿肩膀撞了一下他：“嘿，白捡个妈呀，那么漂亮又有气质？”

　　陆禺东眼神微微地瞟了过来，眉尾挑起：“你喜欢，给你？”

　　沈舟压低了声音：“我可要不起那么厉害的妈，你看，在小南海随意出入，穿得又那样的——简直是第一夫人的派头。不对，你爸是大皇子，她可不就是第一夫人么？”

　　陆禺东直起身来看着沈舟：“沈公子，我觉得你爸冻结你的资产是正确的选择，你这样，走到哪都会被人骗得裤衩都丢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