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12、第 12 章

　　这么说来，流波和他们的文字是不同的？他能认得“归墟”文字，却不认得中国汉字。

　　陆禺东便也不难为他了，说道：“那你翻翻看书里头的图片有没有看上去特别眼熟的吧。”说着，便又翻开县志自己查阅了起来。

　　整个档案馆非常的安静，只有十数人翻找资料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研究员起身去门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

　　流波小心地用胳膊肘碰了碰陆禺东：“你要不要喝水？”

　　陆禺东正沉浸于元代舟山县志当中，在靠海吃海的岛民之间，从古代就流传着不少神神鬼鬼的传说，他须得一条条分辨，哪些和“雾市”有关。

　　于是他点点头，随意地表示想喝。

　　流波见了，立刻站起来，走到饮水机边上拿起一只一次性的纸杯给他接水。

　　纸杯放在桌上，陆禺东拿起来抿了两口。查阅资料这种事确实是非常耗费脑力的，没一会儿他就又觉得口渴，便拿起纸杯又喝了两口。

　　书里的图片远少于文字，不一会儿流波便翻完了面前的书籍，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用一条胳膊撑着脑袋，细细地看陆禺东。

　　目光从他饱满的额头，下移至卷翘的睫毛和笔挺的鼻梁，鼻梁下是粉嫩的嘴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再往下，便是微微滑动的喉结……

　　陆禺东翻着书，忽然又觉得有些口渴，便第三次伸手去够一次性纸杯。

　　但若是他此刻抬头，必定能发现那纸杯里的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移，待他的手指触碰到纸杯的时候，水位已经恢复了之前流波刚给他打来的位置。而门口的饮水机水桶里，也咕咚一声冒出了一个气泡。

　　但是陆禺东却全无察觉，吨吨吨喝完一杯之后把空纸杯随手放在了桌上，不一会儿，被子里又续满了水。

　　两个人一直查到中午，依然一无所获，在隔壁休息室补了一觉的老江回来，说：“叫了个外卖，休息一会儿。东哥，这么久眼睛不酸？”

　　倒是被老江一提醒，陆禺东才觉出眼睛干涩来，抬手揉了揉，颇有些失落：“一上午倒是一点线索都没找着。”

　　老江却很豁达，他做这样的工作久了，自然知道艰难：“能让你一上午找到就好了。咱们这十几号人在这儿都翻了好几天了，除了那个碑，别的什么都没发现。流波呢，也没什么线索么？”

　　流波摇了摇头，眼神又粘在陆禺东的身上。

　　陆禺东伸了个懒腰：“他不认识汉字，这么多书堆在他面前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让他看图，那些图上也都不是‘归墟’文字，我觉得你不如带他去看看那些瓷器，说不定上头你以为是花纹的东西，其实也是那‘归墟’文字呢。他认得。”

　　老江觉得陆禺东说的有理，走到流波身边像是哄小朋友似的哄他：“走吧，昨天瓷器才看了一半。”

　　流波却锚定了陆禺东不肯离开：“我要陪着他。”

　　陆禺东无法，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也算是在知道了流波执拗的性子，他拍了拍流波的手：“我要查雾市的记录，你去那边帮忙看看瓷器，两个人分头合作，才能更快地找到线索，你也能恢复记忆啊。”

　　流波依然警惕地看着老江，大约是生物学家身上的气场让他觉得不适，他始终和老江保持一臂的距离，不肯单独和老江一起去仓库。

　　老江无法，只得说：“或许是他觉得仓库里有他不喜欢的东西吧。”

　　陆禺东问：“他能讨厌什么？”

　　老江指了指表情戒备的流波：“当然是昨天那个神像，你握着晕过去的那个。”

　　陆禺东极为坦然：“说到那神像，我倒是奇怪了，莫非我的脸是大众脸么，为什么那神像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老江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看着他：“我觉得，你和雾市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不然为什么流波出现的时候非得要嫁给你呢？”

　　陆禺东双眉紧紧锁起，看了看流波，又打开iPhone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可除了帅气，也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的点了。

　　他放下手机，颇有些泄气：“算了，不想这个了，先在县志里找着和雾市有关的记录再说，没有文献支持，我们再怎么瞎猜都只是臆测，说不定距离真相早就偏得十万八千里了。”

　　流波乖顺地跟在他后面，一躬身，又进了档案馆。

　　老江瞧着那一前一后的两人，沉思了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了。

　　陆禺东面前已经翻看过的书籍堆得能把他给埋了，老江从胸口衣袋里捉出一根烟来，也不点燃，干巴巴地叼在嘴里，眼瞅着陆禺东又翻开一本。

　　“这本好像不是县志。”他出言提醒。

　　陆禺东闻言把书翻了过来，看见封面上写着《海图志》，作者名叫李怛。他仔细看了看，是元代至元年间的东海水师提督航海日志，记述了他护送一位蒙古公主从水路远嫁波斯的轶事。

　　他随意地翻了翻，觉得还有点意思。

　　毕竟比起枯燥乏味的县志，说不定这位水师提督的航海日志显然要有趣的多。

　　他说：“说不定这位水师提督的日志里记录了有关‘雾市’的传说呢。毕竟由沉船的位置来看，‘雾市’很可能在远洋的地方，距离舟山很远，所以记录陆上人情风貌的县志不一定能反映出‘雾市’的真实情况。”

　　老江觉得他说得有理，便由着他去了，自己则又拎起一本县志，细细翻查。

　　流波则乖巧地坐在陆禺东的身侧，继续一手撑着脑袋看着他。

　　陆禺东手里这本李怛的《海图志》，开头非常平庸，连着记录了好几日航速、航向、天气，直到至元二十八年辛卯年春，一位蒙古公主带着八位蒙古侍女上船，日志里的内容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陆禺东本想隔空嘲笑一番李怛这个直男，船上有女人了之后文风都变了，却瞥见了他的记录里，出现了“归墟之国”的记录。

　　这是他首次在这种现实主义的记录上看见有关归墟的文字。

　　他惊地站了起来，指着上头“归墟”二字给老江看：“你看，李怛的日志中出现了‘归墟之国’！他说他曾经到过此处！”

　　老江和其他十几个研究员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陆禺东大声地朗读起来：“归墟之国，国门西南，凡人不可入，称为‘蜃门’，蜃门外有龙鲸，凶残无匹，所居之处称为‘鲸渊’，己亥日，舰队折二战船于此。”

　　“他到过鲸渊！”陆禺东为自己的发现而浑身颤抖。这位李姓水师提督在归墟之国的国门前发生过战斗，并且还折损了两艘战船！他连忙询问流波：“你可对鲸渊有什么印象？”

　　流波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良久，却说：“似乎没有。”

　　老江把那段文字颠来倒去又看了一遍，说道：“它是提了归墟，可是却没有提雾市啊。归墟这两个字在《山海经》和《列子》这两本古籍中都有记载，这位李怛可能也受到过这两本古籍的影响，把在海上遇到的强风暴，当成遇见了龙鲸。毕竟在古代，渔船出海遇到台风，都会自称遇龙。”

　　陆禺东的一腔热情被老江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他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却还是不相信一位东海水师的长官，会因为遇到风暴就写一些怪力乱神之语，何况他还在后来写道他射杀了龙鲸，但船队还是一不小心进入了蜃门……

　　他的文字栩栩如生，陆禺东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张大屏幕，实时显示了那场八百年前人类和龙鲸的大战！

　　他继续往后翻，从遇到龙鲸开始，这篇航海日志便变得越来越像志怪传奇，在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离奇的地点之后，他忽然在书中找到了和雾市相关的字眼。

　　“老江！你来看这里！”他又一次起身，推开了面前堆叠的一大摞看完的县志，在办公桌上清理出一方干净的空间，“这里写着：‘雾市中人世代负责归墟之国和陆地的贸易，且无法离开归墟之国，一旦有族人逃亡至岸上，归墟中鲛人便会引来台风，将其处死。死后，魂灵回归魅城。’”

　　老江亦是大吃一惊，这本航海日志因为也是元代的文献所以才会和舟山县志一起被拿到档案馆，但因为是个人记录，比不得县志这种官方记录的文件更具真实性，所以几个研究员都没把这本书当一回事儿，纷纷准备研究完县志再看这种民间的记录。

　　陆禺东看着这段记述，心里更加发毛起来。

　　他或许真的和雾市有关系！

　　他出生的那日，便是9417号台风登陆温州，造成全市重大经济损失的那日！

　　更何况他的父亲，作为一名抗洪官兵，在那一夜失踪在海堤上，至今生死未卜。

　　这一切和李怛所记录的雾市几乎能完美吻合，莫非他便是逃亡至陆地的雾市人后裔，而他的父亲，则是因为离开归墟，而被处罚？

　　流波伸头过来，听着陆禺东用颤抖的嗓音念着有关归墟的记述，眸色渐深。

　　陆禺东发觉了，连忙问他：“你可记起些什么了么？”

　　流波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片刻，他皱着眉睁开眼：“这些地名，我仿佛都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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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怛的故事参见我的另一本奇幻言情→《海色天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