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很重》柠檬橙汁

2、往生轮

　　何啸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里面有十几个病人，病人家属的说话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夹杂在一起，让这个封闭的空间顿时就变得鲜活起来。

　　何啸听着四面传来的声音，仍是一副懵的状态，我住院了吗？我为什么在这里？

　　徐行呢？徐行去哪了？他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徐行，掏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手机上怎么会有血迹？奇怪。

　　但他没管那么多，摁下快捷键拨号。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关机了？徐行在干嘛呢？

　　往常徐行不在的时候，何啸都很独立，会自己上下班，洗衣做饭。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何啸什么都不想管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等徐行回来。

　　慢慢地，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肚子饿了。

　　混蛋徐行，你的宝宝饿了。买饭要这么久吗？你还不回来投喂我就要生气了。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点开微信，发现很多人给他发了消息。

　　发得最多的是张城和蒋司楠。他们是何啸和徐行大学室友，铁得不行。

　　“小虎啸儿，你还好吗？”因为年龄是宿舍里最小的，长得又可爱，细皮嫩肉的，一下子就俘获了两个资深弟控的心，得了这么个爱称。

　　“哥哥们已经在路上了。”

　　“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不许虐待自己。”

　　何啸哭笑不得，还虐待身体？闹呢？还有点感动。这俩货离自己几千公里都知道自己住院了？真是难为他们这大老远还想要亲自过来一趟。

　　何啸回复：“我好着呢！不用过来，小问题而已，不用担心。”

　　除了他们俩，还有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朋友发来的问候。

　　“你还好吗，请节哀。”

　　何啸皱皱眉头，节哀？节什么哀？有病啊给我发这个？发错了吧？他一个个按清除记录，决定高冷地不回复。

　　他根本没有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发错，或者说不愿意去想。

　　那边收到了回复的张城和蒋司楠慌得不行，恨不得飞机下一秒就降落到他身边。

　　何啸懒得应付一些朋友的“问候”，病房里又实在是吵，他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耳机，准备听歌。

　　歌还没放出来，隔壁床病人和家属的聊天内容就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唉今天在新华那边发生的车祸真是惨啊。”

　　“是啊，听说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怀了两个月身孕的孕妇，还有五岁小孩子。”

　　“另一个也是才刚28的青年，正值大好年华啊，人就没了。”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唉，真是遭罪啊。”

　　“还是当场死亡，家属跟着就昏倒了，唉，司机作孽啊，不说了，说了就心口疼。”

　　嗯？新华路发生了车祸？那不是HS在的那条吗？我们今天才去拿蛋糕了呢，怎么没有听说呢？

　　对哦，蛋糕呢？他皱皱眉，忽然响起来，蛋糕好像摔在地上了。

　　蛋糕为什么摔在地上？

　　“嘶……”他的头突然间痛了起来。

　　想起来了！是他拎着蛋糕，然后徐行狠狠推了他。

　　徐行为什么要推他？

　　他想起来手机上的血迹。

　　徐行的电话关机。

　　朋友们的节哀。

　　两个哥哥在赶过来的路上。

　　脑子里混乱地绕成一团的思绪最后凝聚成一副画面。

　　徐行躺在地上，满身是血。

　　当场死亡的青年，是徐行。

　　他醒过来之后，自主缔造了一个完美世界。因为有徐行，所以才完美。在这个世界里，他生病住院了，没有看到徐行是因为徐行去给他买饭了，所以他在等着，固执地等着。

　　可幻象终究是幻象，脆弱得抵不过任何一个渺小的现实，轻易地就被摧毁。

　　让他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幻象破灭，被逼着丢掉了坚硬的铠甲，溃不成军。明明是炎炎夏日，而他却像身处凛冬。

　　眼泪就像蓄满力，一瞬间决堤而下。他抱头尖叫嘶吼，妄图打败这个残酷的现实。

　　病房里的吵吵闹闹登时就安静下来，孩童们看着他，畏畏缩缩。大人们禁皱眉头，有些更是刻薄地出声：“这医院病房是有多缺，连神经病人都往这儿塞？”

　　他攥紧手机，疯了一样跑出去。抓到医生护士就大声询问：“徐行呢？徐行在哪里！”

　　他眼眶发红，双目欲裂，像足了“虎啸”，狰狞的样子吓到了不少人。

　　最后有个医生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是新华路车祸的徐行吗……？”

　　何啸听到之后，死死盯着他：“在哪里！”

　　医生意识到这可能是死者的家属，未免有点同情：“您冷静一下。”

　　何啸激动地上去狠狠揪住那医生的衣领：“在哪里！？”

　　“在…在太平间03号。”

　　听到回答的何啸眼前一黑，渐渐缓力松手，身体晃了晃，扶着墙壁才堪堪站住。他狠狠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张开。

　　意识到自己的粗鲁动作，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口：“抱歉，谢谢。太平间哪里走？”

　　“没关系，就在住院部后面一栋楼。”

　　“谢谢。”

　　何啸转身离开，摇摇晃晃，步履蹒跚。

　　到了太平间，他碰到了一个面熟的男人，是那位年轻妇人的丈夫和孩子的爸爸。他不复先前的英俊端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眼睛似经年历尽风雪，饱含沧桑。

　　两人打了个照面，相顾无言。

　　他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徐行身边。看着全身盖着白布的徐行，再一次感到腿软，跪坐在了地上，一度奔溃。

　　工作人员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交给他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是死者身上的物品。

　　何啸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徐行一身都是他搭配的。情侣手环，手表。

　　里面的一个黑色小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似被用力捏过，盒子变形得厉害，有几块地方还沾上了血液。

　　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以为早就流干了的眼泪再一次蓄满眼眶。

　　他颤抖着双手慢慢打开，明亮的对戒在安静地立着。

　　他终于又忍不住哭出声：“徐行……你怎么这么狠。”

　　“为什么不拿出来？”

　　“想让我找另一个人继续幸福？”

　　“你做梦。”

　　“我就要孤独一生，让你自己都恨你自己。”

　　“你不给我戴是吧，我自己戴。”

　　他拿出徐行的手戴上戒指，双手紧紧执着，轻轻送到嘴边，落下虔诚的一吻。还没来得及在阳光下闪耀的戒指，就先接受了泪水洗礼。

　　没有想到期待了几年的求婚居然是这样收场，真是讽刺啊。

　　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徐行心痛不已。

　　他从原身上起来之后，看见了透明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肉身，很是惊诧。

　　自己这就是……死了？

　　他恐慌不已，想要非去冲进原身去，却在刚接触的时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抵挡，然后弹开。

　　他不死心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他真的抛下了何啸，回不去了。

　　他看见晕倒在自己身上的何啸，慌忙就想把他背起来去医院，可没想到他的手穿过了何啸的身体。

　　他急得发疯，向路人吼着：“他晕倒了！求求你们送他去医院，快啊！！”

　　可惜没有用，没有人理他这一副发狂的样子。

　　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听得到他说话。

　　突然间，他感受到一双小手拉住了他。

　　“大哥哥，你怎么了？”

　　他惊诧地转身，见是一个长相乖巧的小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个看向车祸现场，神情哀伤的女士。

　　“你能看见我？”

　　不想小男孩听见了他的话之后更疑惑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向不远处望去，那里果然也躺着两个人，正是他眼前的两个。

　　小孩子好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高高兴兴地往他父亲那边跑去，伸出他的小手，稚嫩声音响起：“粑粑，抱抱。”当然，他的父亲并没有理他。

　　小孩有点伤心，跑去他母亲那边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妈妈，粑粑为什么不理我呀？”

　　那位女士眼含着泪水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抱住了他。

　　他望着这场景，悲从中来。意识到，以后何啸的生活，都没有他徐行的份了。

　　他不知道他这样子算什么，如果可以，他想一直守在他身边。生前没有实现的诺言，让死魂来兑现。

　　徐行一直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眼睁睁地看着护士将何啸随便安排在一间大病房里，之后也没有人理睬。看着喧闹的病房里何啸不安稳的睡颜，徐行止不住地心疼。恨不能将他和病房里的一切隔绝起来。

　　这样想着，他的眼前迅速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屏障，周围瞬时就安静了下来。他惊讶地看着这个类似于结界的东西，这就是……鬼神之力？不过他没有过多关注，不管什么能力，只要能好好地护着他的何啸宝贝就行了。

　　但他想得还是简单了。

　　这道屏障仿佛是开启了一个未知领域，没过多久空气中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披红袍，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身形高大。

　　“你好，我是人间索魂者。”声音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没有一丝起伏。

　　徐行扭头看了一眼何啸，看他还是睡得安稳，随后才带着防备地目光看向索魂者，迟疑地回复：“你好。”

　　索魂者作势低头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开口：“可是6月19日车祸的死者徐行？”

　　“是。”

　　索魂者颔首：“是选择即刻前往往生轮还是头七回魂过后？”

　　徐行沉默。

　　索魂者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徐行惴惴不安，试探开口：“大人，我能...留在这里吗？”

　　闻言，索魂者收起册子，抬头审视他，没有开口回答。

　　“无论需要什么条件要做什么，承受任何苦难都好，我都答应。”

　　“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能不能......等等他？”

　　索魂者沉吟许久，回答道：“可以，但你需要达到一定的要求。”

　　被告知可以的一瞬间，就好像别人多给了他一条生命一样，徐行高兴疯了：“请尽管说。”

　　“只有一条路径，经过死魂试炼，获得在人间工作的能力和资格，从此就能留在人间。但有一个死规则，不允许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不然，你将失去和他同世为人的机会。”

　　“我知道了。大人，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

　　索魂者示意他开口。

　　“我能不能，等头七过了之后再去试炼？”

　　索魂者点点头，伸手拿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给他：“头七过后将这个撕了，到时我自然就会出现。”

　　其实索魂者做这个工作已经久到不知道今夕何夕，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被病魔缠身的、生前受到虐待的、在世上孤苦伶仃的人都想立即前往往生，也不乏对生前的人和事念念不忘的不愿往生的人。这些人和徐行一样都想要经过试炼留在人间，可最后能通过试炼，真正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能不能经受得住。

　　索魂者在徐行接过纸之后就消失。

　　徐行看着手中的纸张，还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这幅样子的他，真的...可以留在他身边吗？

　　容不得徐行多想，透明的屏障没多久就出现了裂痕，病房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何啸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再做出一个屏障阻止，何啸就苏醒了过来。

　　看着何啸迷糊的眼睛，徐行温柔地笑了：“何啸宝贝，你终于醒了。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当然，何啸没有看向他，也没有回答。

　　徐行有些黯然，对啊，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徐行叹了一口气，只能看着何啸迷迷茫茫的样子干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渐渐地，何啸清醒了。

　　再后面，他看着何啸一遍一遍拨打他的号码，看着何啸静静地等待。

　　在听到隔壁床的两位阿姨讨论这次的车祸事件时，徐行迅速上前捂住他的耳朵，急急地开口：“宝贝儿求求你，不要听。”而后又摸摸他的头,“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可惜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没过一会儿，何啸就都想起来了。

　　在他静静的等待之后，是发疯。

　　徐行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疼，疼到发麻。心上已经伤痕累累，可没想到这个人还能一次又一次在他心尖上凿个洞，让这痛好似没了尽头。

　　在何啸拿出戒指戴上，说出“让你自己都恨你自己”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

　　何啸宝贝，对不起。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推开你。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紧紧抱着你，生一起生，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