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杲昒昕》十三隅

8、故里

　　此时是四五月，天气开始慢慢回暖，京城也慢慢热闹起来，殆尽了冬的那份慵懒，少了那份薄凉。

　　卖糖油茶的小贩都出来了，龙须面的摊子也开始摆了，街头巷尾画油画的洋人亦哼着不成调的怪味京小曲。

　　茶馆里尽是前来科举的书生，胭脂涂粉店里的小童堆满了笑靥立在台前，慢慢的城内也多了许多外来的生面孔。

　　昭纯宫位于长信殿左侧，一般要到卯时才被阳光普照，薛梓提前起身，黄榷已经端着面盆进来了，妆奁都已经待好，待洗漱完成，薛梓对着黄榷说，“我想先去给母后请安。”黄榷有些愣神的点了点头，今日，薛梓穿一身妃色罗衫，下身是蜜合色的衣摆，头插一支花钗。

　　在踏入咸仪宫前，薛梓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给甄氏，现是的皇太后请过安，因为从前的薛帝对礼仪方面不是太讲究，再加上甄氏不是薛梓的生母，所以薛梓就很少来咸仪宫。它要比昭纯宫大多了，再看殿内小侍的穿著，定是比普通的女官要高的。

　　刚踏入外殿，便先嗅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她一进来便先俯下身，见到椅座上的妇人，身旁还站着一少年，身穿翰林院学徒服，正笑对着甄氏说着什么，甄氏边听边笑，气色比之前要好多了，依旧细白如玉的玉手上还戴有一串佛珠。

　　待甄氏看向她，薛梓开口道：“母后近日可安？”那妇人愣住，须臾笑道，“哀家连着几日吃斋，又连抄了几日的佛经，听说你这次要出远门，不妨带上几张，也好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身后的小侍立马端上一玉盘，用红布盖着，殿内清风徐来，被掀开来一个小口，是一沓黄色佛纸摞好，有点发卷的外边，上面整齐的抄满经文。

　　薛梓拿过一些装进福袋，待谢过甄氏后她转向殿上那少年，甄氏顺着她的目光，笑道：“哦，这位便是哀家的世侄，你可还记得，有曾变化？”

　　闻言那少年转过身谦笑瞥向外人，还算姣好的五官少了当时的盛气凌人，到添了分温顺。

　　薛梓垂眸笑笑，“未曾。”只是低下首的那一刻，无人看到她眼底一瞬间的复杂。

　　她咽下去口茶水，待那口清凉润好原本干裂的嗓口，便开口问道：“敢问母后，甄冉世子今多大了？”甄氏笑笑，“今已志学了。”薛梓边用茶盏沏着茶杯口，边望向极远处天边的纸鸢，口中沉吟：“是吗，已经十四了啊。”坐在案上的甄冉始终讪着脸，未插过一句话。

　　过了片刻，喝毕二盏茶后，甄氏突然面向身后的侍女道：“辞儿还在睡吗？”身后侍女点点头，答道：“嗯，今儿上午放纸鸢时累着了，还在午睡呢。”

　　甄氏颔首，笑对着薛梓说：“此去便很难回首，要不你去看看辞儿，也好对他交心几句。”薛梓一愣，片刻点头道：“那便谢过母后一片好心了。”

　　此时案上少年突然开口：“既如此，姑奶不妨允我同她一块儿去看看辞儿。”甄氏笑笑没有拒绝。那粉衣侍女穿过小庭院，把他俩引到另一院的卧居室后便先行离开了，薛梓推开房门，见身后少年有些紧张，有些好笑道：“甄世子不用做这番模样，只是去瞅瞅我那胞弟罢了。”

　　说着她朝里望去，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隐隐有怒气，“吾才无惧，方才只是好久未见太想他了。”

　　薛梓顿时觉得好生有趣：“难道世子平日很少见到辞儿吗？”见薛梓朝他望去，那少年目光有些躲闪，似是羞涩，口气变得生硬：“是又如何？”

　　薛梓笑笑，不便搭理他，朝卧居走去，见到床上那人酣睡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声，细眸光微闪，口吻温柔道：“还是与从前一番模样呢。”她只顾看着床上那人，未曾注意到当她说这话的语气时，身后那人有片刻的微愣。

　　薛梓上前拭去床前那人额上的汗珠，把脸上碎发扶到耳后，盯着与她相似的眸眼，手上前微微抚摸，得到那嫩滑肌肤的熟悉质感，心里顿生满足，未曾想碰醒了床上那人，坐直了身朝四周望望，细眼上挑，猛地捉住了床前细细长长的身影，顿时露出虎牙笑道:“甄哥哥，你怎来了，不是上午才陪辞儿去放纸鸢的吗？”

　　甄冉一看自己被认出，有些困窘，连忙看向屋内摆放的物具，道：“只是过来看看你睡醒了没有。”那小童激动：“睡醒了，睡醒了，是不是要去吃午斋了？”

　　此时她柔道：“吃过了，辞儿你听我说，我是你阿姐。”那小童面露疑色：“难道我不是独子吗？”

　　她抓住那双细白的嫩手，“不是啊，辞儿还有个胞姐呢。”那小童更疑惑了，纠缠着华被：“辞儿还有个阿姐？为何母后和太傅没同辞儿讲？”说到最后他又突然笑起来，“这样也好，辞儿最缺玩伴了。”

　　床枕边她笑：“辞儿听阿姐说，很多事要以后慢慢讲，阿姐只是来看看你。”那小童问道：“难道阿姐以后不能来看辞儿了吗？辞儿好生糊涂，难道阿姐被太傅骗去给他当学徒了吗？”说到这，他突然气道，“那这样，我去同他说，太傅不能这样不讲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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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梓摒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泪珠，“好辞儿听阿姐说，太傅未曾这般，”说着她望向外面，已是午时光照满天，“辞儿先睡，阿姐给你讲个故事。”那小童兴奋躺好，待听过一两个后，“为何这些故事这般熟悉？”薛梓轻笑帮他掖好被子，“好辞儿，先睡，阿姐要走啦。”那小童面露不舍，但耐不过困意，枕着华枕睡了。

　　她刚步出门槛，便见门外台阶上甄冉双眼紧盯着她，讪笑：“怎么？”甄冉移开目光，看向院前的芍药，在光下有些刺眼的亮白，惹得人的眼睛有些微微的刺痛，“只是好奇刚才公主为何那样失态。”

　　闻言她道：“哦，只是想到世上唯有一人于我，有些伤感罢了。”甄冉盯着她继续发问：“你不怪姑奶未同他告知你的身份？”女子抬眼望天，待那束青光从云边消失落下阴影，笑的酸楚，“不知也好，世上亦有很多不妥，索性便让他不知，”说到最后，她语气变得轻快，“没想到世子还如从前那般，咄咄逼人呢。”

　　甄冉失笑，未怪她最后的责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长袍在空中拂过，留下淡淡的一句，“替我向公子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