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杲昒昕》十三隅

7、茶半香初

　　这些天接连下着暴雨，灰釉色的天空铺满整片图层，薛梓抬眼向极目处望去，远处勾勒出一道白痕，像是天口被划开，尽头是那么的灰暗与渺茫，那便是天际了，她只是短促一瞥，便垂头走到言府灰色大门前。

　　她轻轻扣动门环，须臾，启开门的是一位老者，穿一身淡灰色长褂，“是崇祯公主吗？”薛梓颔首，“那进罢。”薛梓睇眄打量着淡墨色砖瓦，细雨沿着屋檐垂垂下落，像牵连不断的玉珠。

　　老者微微伛偻着身，“公主是先喝杯暖茶，还是先坐下歇息一番？”“不了，我跟你家公子有访。”薛梓摆头，撑开绸伞，那老者闻言俯身叹了口气，“罢，且与我来。”

　　许久，薛梓才发觉自己走进了一座小院，也是用的灰墨色砖瓦，灰墙缝隙中少有些许竹叶穿进，与方才的府邸大抵相同，只是薛梓怎看怎觉得有些云谲波诡。

　　那老者伛偻着身，“大人，有人求见。”一清朗声传来，“进。”

　　薛梓插紧发栓，手握罗伞推开了用椆木做得院门，眼神越发的坚定，一进门，就看见一棵栝树立在门前，竹檐下竹制的房屋前铺着竹簟，木茶几上面摆放着二杯清茶，却不见主人家，薛梓沿着地上的青石板绕道屋后，板上略生苔蔓，须臾眼前一片亮黄的橘色，薛梓才注到那是一簇簇萱草摆落在绿草地上。

　　见他俯身坐在草席上，方提笔作画，薛梓只好束手立在青石板地上等着，有些讪讪的开口，“这时节还有萱草吗？”言卿垂眉，“有的。”

　　大约一炷香过后，底下那人开口，“公主不妨坐着谈。”说着他起身，薛梓只好跟着他，发现他们又回到竹屋前，言卿环视，视眼落在那两杯清茶上，突然笑道，“是时辰了。”

　　说着转向薛梓，“坐。”她只好端着茶杯，跪坐在竹簟上，先是嗅到一股馥郁的清亮香味，再看瓷盘不知是那座官窑所做，竟是天青色瓷釉。薛梓小心翼翼酌了一口茶水，入口灼烫，分外苦涩，和薛梓皱着眉咽了下去，再看言卿，依旧是端着茶盏，不紧不慢的品茶，丝毫不为所动。

　　原本垂头饮茶的言卿，突然抬眼，正好对上了薛梓投过来的眼光，薛梓一个心惊，准备起身，喉咙一涩，一股清香在口里席卷而来，化作曼妙的茶香，刚想开口，却不知被何所顿气，待稍稍平复，薛梓拨开茶罐，里面是一袋袋细长黑瘪的茶叶，却并分不出是何种茶。

　　屋檐外有云团集聚，云身下阴影，隐隐要落雨。

　　此时她开口，“公子此番我找你，只是为求证清一件事，贵府的茶我心意领。”言卿仍在品茶，像一棵挺拔的玉芝树，眸眼清淡，“公主你说。”

　　薛梓凝重的望着面前的茶盏，“打从一开始薛帝的目的就是言家，想必这点公子定知。”此时雨停起风，在檐下朝外望去，偌大的栝树正被风刮的摇摆不断，传来轻轻叶柏碰撞的沙沙声。

　　薛梓轻晃杯内剩余的茶水，此时已渐黄，继续开口道，“所以智慧如公子，早想到会有这场婚约，便在席上各种献才，为的就是迎合薛帝，认为你毫不知，也让大家觉得你是个好人选，从而在后来的毁约中便对你不会多疑。”薛梓说道这，长吐一口气。

　　“我也在想到底会用那种方式来压制，到底想要不动声色，不被人疑，婚约便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推给朝中老臣，也未尝不可，只是皇帝自古多疑，留在身边就不怕了。”

　　说到这，面前那人突然浅笑：“不过放我于那，不是能更好的试臣心，无策反之意？”

　　“无奈他顾虑两臣会共谋，那不等于放虎引敌，结果反目成仇。”薛梓对上他浓睫下琥珀般的眼仁，“所以公子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设好这一个局，不惜祸害杨琮，便是要让我颜面尽失，从而毁约，又不被人疑，故而全身而退。”

　　面前那人依旧浅笑，“公主好口才。”

　　薛梓突然露出复杂的笑容，“我本从未设想过是公子你，但是只有公子，只有是公子才想摆脱掉婚约。公子的院居如同公子人般，真真是深藏不露。”那人勾起薄唇，长眉一挑，不苟言笑：“公主说笑了，婚约此事非我意。”

　　此时风愈刮愈大，天气愈发的薄凉，栝树被风吹的左右直晃，薛梓拿上罗伞，发现伞身早已湿透，徐徐凉风袭来，薛梓感到有些微冷，面前言卿仍在饮茶，似乎一点都未被刚才的一席话所动。

　　薛梓拿过茶盏，将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已微凉，待淌下那股苦涩，薛梓道，“我先告退。”凉风传来那一声淡淡的“嗯。”，走在前面的薛梓突然心一惊，微微垂头叹气。

　　待走出言府，接过老者手中的对襟，那老者仍然微微伛偻，口中传来那股甘甜。薛梓苦涩一笑，引在喉间回味。

　　谁谓茶苦，其甘如荠。人也孜孜，却败孜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