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美杜莎的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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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迅速收起惊讶，冲着田中客气地一颔首，随即礼貌地看向端木：“既然是田中先生找我，那么请问你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的话还没说完，端木已然明白我的意思，依旧含笑，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是田中先生的秘书兼翻译。”
秘书？怪不得，我怎么他觉得言谈举止都似曾相识。原来是同行。
有一点必须承认，虽然同为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但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这种差别微妙得很，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从田中对着我郑重点头的那一刻起，扫描在我们三人身上的各种目光就明显多了起来。或许是感应到了周围错综复杂的注视，端木含笑看着我：“肖小姐，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难道，你想我们一直被当成大熊猫吗？”
他的幽默仿佛润滑剂，缓解了有点尴尬的气氛，我不禁莞尔：“被当成大熊猫不好吗？怎么说那也是国宝啊！”
端木无奈地看着我：“可我们是伪国宝啊，现在，咱们国家好像打假挺厉害的吧？”
面对这这张充满善意与幽默感的脸，我实在绷不住脸说出拒绝的话来，何况好奇心也在蠢蠢欲动，我冲着马路对面的伊甸园咖啡馆一扬下巴：“去那里吧。”
美丽的服务生小姐将我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包厢，我熟捻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她冲我嫣然一笑，出去端咖啡了。门被轻轻地关上，我一言不发地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包厢里突然陷入沉寂。
“肖小姐经常在这里喝咖啡吗？”端木的声音恰倒好处地响起来，不露痕迹地填补了瞬间出现的冷场。
“还行吧。”我淡淡地说，“两位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
端木浅笑，伸手扶了一下金丝镜框：“没有，其实……我们是从写字楼跟过来的。”
“哦？”我扬眉，真有些诧异：“那为什么在写字楼门口不叫我呢？”居然能跟踪我一路直到家门口，看来耐心不只是一点点啊。看起来，事情好像也不是很小很简单。
端木轻啜一口咖啡，话语含糊：“那里人多眼杂，怕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说的倒不错，设想一下：正值下班高峰时间，写字楼门口人来人往，我突然被两个男人拦住，其中还有个日本人……那画面，绝对是八卦意淫的最佳题材！
想到自己可能因此成为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可表面上依旧平静：“呵呵，俗话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我和两位并不熟，就算有事要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吧？”
听了我这话，端木双手交叉放于桌上，前倾身体看着我，诚恳地说：“话虽如此，但是我们有求于肖小姐，当然不能先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麻烦。”
有求于我？要切入正题了吗？
我端起咖啡，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后淡淡一笑：“端木先生言重了吧？我不过是个小老百姓，那里有需要你求的地方？”
“肖小姐，”一直默不作声的田中突然开腔，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脊背，满脸严肃，对着我又是猛一低头：“真的拜托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田中先生，我到现在连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你的拜托是不是太早了点？还有，请你能不能别总是对着我点头呢？”
鉴于曾经的八年血泪史，点头这个动作和丹仁小胡须一样，已经成为某种象征和符号，会让某些热血沸腾的人士感到不舒服——比如我。
田中很认真地听完我说的话，刚要点头表示同意，摹地又想起了什么，立刻硬生生地止住了，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好的，我明白。”
我冲他礼貌一笑：“不客气。”
端木看着我，语气分外诚恳客气，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说起来真是有点难以启齿……是这样的，田中先生在咱们S市做投资生意3年了，已经把S市当成他的第二故乡了，所以把家人也接了过来，本来他们夫妇在S市生活得很幸福很愉快，可是上个月，田中太太却突然病倒，检查后才知道，原来她得了尿毒症……”
我静静地听着端木的叙述，端起杯子刚想喝，听到这里，手不禁顿了一下，咖啡在杯子里晃了一下，奶油画出来的天使笑脸一下子花了。我没吭声，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轻轻放下。
原来是这样。
端木的言谈很得体，可我仍然从中嗅出了一丝赧然。毕竟，这种事不像买颗白菜或换件商品那么简单么。端木有些期期艾艾地说完了事情的始末，桌上一时沉寂下来。不用抬头，我也能感受到那两个人几乎是屏心静气的注视。我低眉敛目，用小勺轻搅咖啡，银制的勺子不时碰到瓷制的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清脆悦耳，余音袅袅。夕阳还没有完全消失，淡黄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到勺子上，反射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配合着咖啡馆里的音乐，浪漫，柔美。这个场景看起来多么符合韩国偶像剧的标准啊。
除了……讨论的事情不太搭调。
想到这里，竟然泛起一丝好笑的感觉，我放下小勺，平静地看向端木：“生病了应该去看医生啊，恕我直言，我又不是医生，你们找我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听了我这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大实话，端木的表情突然怪异起来：“恩哼，肖小姐，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其实，我们为什么来找你而不找别人……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都明白，对吧？田中先生很有诚意，只要你同意，他愿意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地给你足够的经济补偿……”
“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想向我‘借’某件东西？不对，说错了，应该是‘买’才对。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他愿意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地给我足够的经济补偿……”
或许是我这话说得太刻薄了些，端木的神色有点不自然，田中虽然听不懂我说的话，但看看端木的表情，他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本就严肃的脸绷得更像冰块了。端木的哑口让包厢再一次陷入尴尬的冷场中。我放下小勺，在桌字底下伸手握住我的包带，端正身子，直视着端木，语气清淡却坚定：“不好意思，我恐怕帮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对着沉默的两人稍一点头，我迅速起身，想要离开这个让我倍感压抑的地方。
“肖小姐，请等一下！”
我的手已经搭到门把手上，端木终于开腔了，温和的声音里少了一丝低沉，多了一丝高昂。
我静静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请你不要一下子拒绝好吗？再仔细考虑一下。其实，我们提出这个建议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它对双方都有益处的。咳咳，”说到这里，端木流畅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像是一直奔流不息的小溪在这里遇到了旋涡，打了个转儿，然后继续向前流淌，“毕竟，Pseudomonas也是很棘手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万一……你有什么事的话，给父母多留下一笔养老钱，不是更好吗？”他慢吞吞地说完，包厢里的气氛就突然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是我的错觉吗？
这一刻竟然觉得端木温和舒缓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邪恶，像美杜莎的歌声，有点虚无，有点缥缈，却摄人心魄，一点点的，诱惑着我顺着他的思维往前走，只待走到最后，忍不住窥探美杜莎的眼睛，然后，变成石头。
Pseudomonas？
他说……Pseudomonas？
此刻，如果我的眼前放着一面镜子，那么我肯定能看见自己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芒状的模样。这个短语我曾经在很多小说里看过，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瞳孔瞬间收缩成针芒状”？那该是什么样子呢？我看书向来有个习惯，喜欢将书中人物的反应带入现实——不是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么，我做事喜欢追本溯源，看书也不例外。人在小说中是这种反应，那么在现实中呢？究竟小说是原样再现？还是有夸张渲染？也曾经想象过，可惜没想象出来——想要把这种太抽象的描写具像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我能确定了，“瞳孔瞬间收缩成针芒状”，这绝对是一个人在面对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之一。
因为我在听见端木发音标准地吐出Pseudomonas这个单词时，全身都立刻僵硬了，唯一还能活动的地方就是眼睛，它非常非常快速地眨了一下，然后就死死地盯着门把手，我的视力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我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和泛白的骨节，甚至仿佛能透过表皮看见鲜红的血液在青色的血管里汩汩流淌……
有点恐怖。
女人的手啊，果然还是胖点好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刚才瞬间所激生的惊异、恐惧、疑惑等等乱七八糟的情绪缓缓吐出来，回头，波澜不惊地直视着端木：“你说的对极了，给父母多留点养老钱当然好。可对我父母而言，最大的养老钱……应该就是我吧？所以，我更帮不了你们。因为，我必须为了父母好好活着！”不待端木做出反应，话音一落，我就立刻拉开包厢的门，力道太大，鼓起一阵风，吹得我一阵清凉，在包厢里所产生的压抑感瞬间消弭无踪。
推开咖啡馆的大门，鲜活的气息夹杂着各种噪音撞进我的鼻腔和耳膜，我踩着高跟鞋，近乎机械地大步走着，一直走到马路边，面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和银河一样璀璨的灯的海洋。
我站定。
转头。
沉沉的黑暗中，灯光闪烁的咖啡馆看起来五彩缤纷，像个充满甜蜜与梦幻的糖果盒，又像童话中隐藏在黑森林深处的城堡，神秘，温暖，虚无，还有一丝恐怖。我就那样保持着转头的姿势，凝视着不远处闪闪发亮的“伊甸园”三个字，黑暗中它发出的绿光像是偷窥猎物的幽幽狼眼，一股寒意不可遏制地从脚底蹿上来——
他们两个，怎么会……
知道我的病？
知道我的计划？
知道我的身份？
微风吻过我的脸颊，带来一片轻柔的触感。春末夏初，夜晚的空气已经泛起温热的感觉，可我只觉得越来越凉。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35章 美杜莎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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