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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17冷心冷情无情道男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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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祁灯在村口岔路处找到了独自伫立的剑修。
他慢悠悠晃过去,斐陵夜听见脚步,转身回了头。
“怎么?”祁灯冲他开口:“触景生情了?”
斐陵夜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祁灯有些讶异,他第一次看见斐陵夜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一时都有些愣住了:“你还真……”
“我觉得这里很熟悉。”斐陵夜突然出声,目光向远方望去:“我及冠前,曾日日于水镜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及冠后呢?”祁灯歪着脑袋:“不看了?”
斐陵夜嗯了一声,回答:“不看了。”
“为什么?”
斐陵夜没说话。
祁灯笑了笑,了然的开口:“我知道了,定是你日夜思念这凡间的潇洒红尘,你们宗门那些糟老头子不爽,就拿着戒尺逼你不准看了。”
“并无。”斐陵夜眼神淡淡:“是我自己的决定。”
“……决定斩断所有情根?”祁灯看他的眼神活脱脱像在看个异类:“我真搞不懂,你们修仙的怎么都喜欢折腾自己呢?不品佳肴美酒,不入情爱红尘,天天对着一把破剑,不眠不休的修炼,图什么?长生吗?”
斐陵夜皱了皱眉,抬眸看他,不认同地开口:“长生亦是私欲,修炼之人,当为天下证大道。”
“哦。”心魔显然对这话不感兴趣,眨巴眨巴眼睛:“天下与我何关?”
斐陵夜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因而也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移开了目光,不再和祁灯说话。
心魔却缠上了他,一个劲地跟他念叨:“斐陵夜,不如你别回去了,在这凡间好好尝尝你所摒弃的红尘滋味,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遭不好吗?依你我之功力,山河湖海任驰骋,琳琅宝物皆可得,上寻明月,下潜龙宫,有我与你相伴,这多不是一件美事?”
斐陵夜不为所动:“若世间倾颓,何来凡间?何来红尘?”
“那自会有别的三行六道来接替这世间,于你我有什么关系?斐陵夜,你为何总是要如此,拼了命的压抑自己,连亲人爱人都不敢相见,你难道从来不觉得不快乐吗?”
斐陵夜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移开了目光,隐忍道:“不觉得。”
“你撒谎。”祁灯直接戳穿了他:“若你真的无怨无悔,无欲无求,怎么会产生心魔?”
他的语气咄咄,斐陵夜完全无法回答。
祁灯誓要问出一个答案:“仙尊,你不是神,你没有必要救所有人。”他语气残忍的说出事实:“就算你是天下第一,也从没有这个道理。”
“不对……”斐陵夜呼吸乱了几分:“师父因我而死,我——”
“那你的父母呢?”祁灯眯起眼睛:“你可知道,你的转世父母为何称我为恩人?”
他冷笑了一声,解释道:“因为堂堂第一剑尊的转世双亲,竟差点活生生饿死在这凡世间。我初见你母亲,她便晕倒在泥泞小路上,气息奄奄,时日无多。”
斐陵夜猛地咬紧了唇,血腥味自喉间弥散,他哑了嗓子:“我……”
他的神情实在有些痛苦,祁灯罕见的看着有些不舒服,可心魔并不懂得安慰二字怎么写,于是他只能顺应本心地走上前,伸臂抱住了明显不对劲的人:“别露出这副表情,我不太喜欢。”
这种劝慰的话放在哪里都很过分,可偏偏由一个只顾自己的心魔说出来,就显得非常合适且理所当然。
斐陵夜此刻心绪剧烈翻涌,疯狂压抑的情感和自幼恪守的道义在脑海中剧烈拉扯,师尊浑身染血的身影和前世双亲的坟墓不停闪现,他扯住祁灯的胳膊,力气少有的失了分寸,一遍遍地低声重复,但声若蚊哼,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做得不对吗?救世人不对吗?”
“苍生万物都于修者息息相关,七情六欲不过是身外枷锁,我不过是舍小为大,我做错了吗?”
“师父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是我肆意妄为害他陨落,我不该完成他的遗愿吗?”
“我天生无情,本不该有亲近之人,可我并未下山,为什么他们这一世还是没有好结局?”
他语焉不详,吐字混乱,过了许久,才出神的吐出一句:“苍生有难……如何能够作壁上观?”
“那我呢?”祁灯迎上他的眼神:“我也是苍生吗?”
斐陵夜嗓子哑了哑,半晌才回复:“……自然。”
祁灯猛地笑了出来:“仙尊,你在偏私。”
他凑到斐陵夜面前,一字一顿,嗓音沙哑:“妖魔鬼怪,是乱世预兆。你要救苍生,何不先除了我?”
“你从未犯下祸事。”斐陵夜闭上眼睛:“怎可矫枉过正?”
“那我若是犯了呢?”祁灯眼眸深沉,悠悠地盯着他:“你要对我如何?”
斐陵夜随之开口:“你会染上业障,受到天谴。”
“那是——我的事。”祁灯语气一转:“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无欲无情吗?”
“你是我的心魔。”
“那又如何?”
祁灯一连串的反问,斐陵夜终于不再回答。他甩开祁灯的衣袖,转身往远方走去,祁灯看着他步履坚定的背影,突然大声喊道:
“斐陵夜!你不给我疗伤了吗?”
大步离开的人影脚步停了。
祁灯站在原地,静静等他动作。
许久,背对着他的人影终于微微侧身,动作极慢的转过身来。
祁灯再次与他对视,眸中逐渐染上几分雀跃。
“我就知道仙尊肯定会说话算话。”他摇了摇手腕的铃铛:“不会因为不开心,就欺负我这个弱小可怜的负伤心魔的。”
斐陵夜望着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只是消散的极快,大大咧咧的心魔并未察觉。
被揭穿了身份,一直伪装的仙尊索性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他抬手运功,灵气平稳又舒缓的进入祁灯体内,一丝一缕修复着祁灯被剑气所伤的脉络,而后又被彻底炼化,注入了心魔的丹田。
修为不退反进的祁灯只规规矩矩保持了不到半驻香的时间,就兀自睁开了眼,好奇地询问道:“斐陵夜,你真的就这么把修为给我了?”
斐陵夜抿了抿唇:“嗯。”
“不心疼?”
剑尊摇了摇头。
“也不后悔?”
“不会。”
祁灯本能性的就想嘲笑他一下,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他心里怪怪的,有冤大头给自己送修为当然是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祁灯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开心。
心里闷闷的,就像堵着一口气似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自来到凡间后就频频出现,尤其是最近几日。
心魔忽然警惕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斐陵夜,语气严肃地开口:“斐陵夜,你不会给我下咒了吧?”
斐陵夜的眼中闪过疑惑:“什么?”
“那不然为什么我最近总是觉得不爽快啊!”祁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直接就要站起来:“是不是你借疗伤之名给我下了什么咒术?斐陵夜,我不治了!”
不知道心魔为什么突然就受刺激了,斐陵夜纵然有些茫然,但还是伸手按住了差点跳起来的祁灯:“坐下。”他语气淡淡。
“我——”
“灵气中断恐会经脉错乱。”斐陵夜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放松:“不得胡闹。”
被钳制住的祁灯试图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妥协地坐了回去:“行,反正也不差这一会。”
直到灵力完整地在祁灯身体里运行了七个小周天,面色严肃的斐陵夜才缓缓起身:“好了。”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祁灯的反应:“你方才想问什么?”
祁灯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他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有些懵懂地抬起头:“更不舒服了……”
斐陵夜皱起眉头,俯身为他把脉。
这番动作让两人距离一下变得很近,祁灯眨眨眼睛,有点点微光射进他的瞳孔,倒影在地上拉得很长,更长,他看见斐陵夜耳鬓上的绒光。
“斐陵夜。”祁灯鬼使神差地唤他:“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什么?”
“和我一样的……这种感觉?”祁灯身体前倾,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好像经常想起你,有时候很开心,又突然会不开心。”
心魔像一个懵懂的小孩,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最滥情又纯情的眼眸,毫无顾忌地说着让人思绪难宁的真言。斐陵夜垂下眸,看见祁灯柔软的,被蹭乱的发旋。
他眼神动了动,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许久才开口:“不曾。”
“真的没有吗?”祁灯仰起脸,嘴巴不高兴地撇起来:“那我为什么会这样?心魔也会生病吗?”
斐陵夜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中似乎长出了一柄温柔的刀,轻轻,却又锋利地切割着他的道心,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不是病。”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病,你是心魔……最无拘束的心魔。”
“所以?”祁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无拘无束的心魔,和生不生病又有什么关系?
斐陵夜闭了闭眼,继续开口:“你不会生病的。”
“那你呢?”祁灯反问道:“你会生病吗,仙尊?”
斐陵夜缓慢地睁开双眸,祁灯看见他眼中好像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泊,所有的情绪都被湖水无声的吸纳吞噬,风乍起,也不见一丝波澜,他的心里于是又开始揪了起来:“你把修为给我了……你也不配剑了,你那日只来问我,到底是为什么?”
斐陵夜回答不了他。
祁灯声音变得低低的:“你,你的道心,是不是破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忽然被一柄重锤闷声锤了一下,无措、茫然,夹杂着一丝丝懊悔如网线般将他团团缠绕,祁灯呆呆地枯坐了许久,斐陵夜才听见他不解罔知的声音:“我是不是,做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