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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卑微小莫,舍命追夫 ...

  •   那晚夏语冰可以说彻夜难眠,最后还是得靠丹药才睡得着。
      结界没有任何波动,说明莫闻渊还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
      明明是自己让他跪的,为什么现在先动摇的反而是自己呢。
      夏语冰不明白。
      昨夜的雨好像又大了一阵子,今早起来门口的花都被打落了不少花瓣在地。
      他今早还要监督晨读,干脆早早就到了主峰。九泉岗地处的位置很偏,他本应是看不到的,可弟子念书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了窗外。
      他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言柔阙终于忍不住了。
      “语冰?语冰!”
      五湖轩里,夏语冰回过神,言柔阙正看着他,满脸的担忧。
      “姐姐,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才对,你从刚才就在走神,饭菜都凉了。”
      夏语冰这才低头看向没动一口的饭菜,眨了眨眼,开始机械地吃了起来。
      言柔阙自始至终都盯着他,一直到他吃完,才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
      “姐姐费心,我没什么事。”夏语冰难得截断她的话头,欲盖弥彰道,“昨晚下雨,没睡好罢了。”
      好不容易搪塞过了言柔阙,夏语冰匆匆收拾了碗盘,赶回清荷殿的路上又被闵岩静拦住:“语冰。”
      “……岩静兄。”
      夏语冰真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这时来找他。
      “身体恢复了吗。”
      “……恢复了,劳您操心。”
      “门内有些事务要处理,我今日便告辞了。”
      夏语冰眨眨眼,才反应过来闵岩静是要走:“既是如此,我便不多留了,只是路上要小心些。”
      闵岩静点头:“本来昨日便打算走的。”
      夏语冰疑惑道:“那为何……”
      闵岩静淡淡地看着他:“想起得看着你把药喝完。”
      夏语冰:…………
      夏语冰:“不是……药我会喝……倒也不至于如此……”
      闵岩静:“你前日便躲了懒。”
      夏语冰:………他怎么忘了这人和言柔阙是站一边的。
      搪塞完言柔阙又要打发闵岩静,他怎么想怎么累人。说起来这也是闵岩静的习惯,他对自己的医术抱有极度的自信,开的药从药方到剂量到天数都规定清楚,恨不能盯着人喝完才罢。来找他看病的人他盯不着,夏语冰这个活的在他眼前,那他岂能放过。
      夏语冰只好和闵岩静一起回了清荷殿,在他眼前把药给喝了,才把这人请走。
      他苦着脸塞了颗糖在嘴里,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空气湿热,似乎不多时又要下雨。
      夏语冰的预料没错,嘴里的麦芽糖还没化软,外头就下起了大雨。
      他其实对此见怪不怪,这种雨下起来总是一阵一阵的,来的时候没有丁点预兆。
      夏语冰打开门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算算时间,莫闻渊已经跪了两天多了。
      雪球怕水,窝在屋里没有出来的意思。夏语冰烦躁片刻,拿了一把油纸伞,冲进了雨幕中。
      莫闻渊跪了两天两夜,浑身已经从冰冷变成了麻木,冻得他没什么知觉了。
      身上的伤口好像溃烂了,头也越来越重,难受得厉害。
      “莫闻渊。”
      他听到声音,迟钝地抬起头,雨水砸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夏宗主……”他的声音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夏语冰抓住他的胳膊:“起来。”
      莫闻渊眼眸微微一动,却摇了摇头:“还不够三天。”
      “你……”夏语冰气急败坏,“你给我起来!再接着淋雨你是想死在这吗!”
      “死便死吧……”莫闻渊抬起头,嘴唇冻得乌青,任夏语冰怎么拉他都纹丝不动。
      “莫闻渊!!”夏语冰怒吼一声,油纸伞被他扔在地上,大雨顷刻间便将他淋了个透。
      莫闻渊见状,伸手去捡起伞遮在他头上,动作小心翼翼:“别着凉了……”
      “滚!”
      啪的一声,伞又被打落在地,莫闻渊抬眼,竟看到夏语冰眼尾湿红,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顿时慌了,挣扎着要去擦他的眼泪:“怎么……怎么哭了……”
      “你别碰我!”夏语冰后退一步,连忙偏头挡住了双眼,偷偷擦了两下。
      莫闻渊依旧跪在原地,手在半空停了一会,还是抓住了夏语冰的衣袖:“你别哭……”
      夏语冰不听他的,自顾自道;“莫闻渊,你起来。”
      “不行,我……”
      “你他妈能不能放过我!”夏语冰声音狠厉,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哪怕我原谅你,人命也回不来了知道吗!我想原谅你,那谁来原谅我?啊?!谁来原谅我!”
      他觉得面上发热,浑身却冰冷。一通发泄之后他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心堵。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莫闻渊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脸颊:“别哭了好吗。”
      夏语冰打开他的手,莫闻渊沉默半晌,哑声道:“若是……你能替他们报仇,你就能得到原谅了。”
      “我替他们报仇,那便要你的命。”夏语冰怒意未消,召出清荷,剑尖指着他的眉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和我,总有一个要付出代价。”
      莫闻渊被剑抵着的皮肤渗出了血,他抓住剑刃,忍着疼痛把清荷剑拉向自己这边。夏语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茫然地顺着力道。剑尖就这样点在了莫闻渊胸前。
      “夏宗主,”莫闻渊跪得挺直,雨水从发际滑到鬓边,从眼角落下的时候像是眼泪,“你告诉我,我修魔你修道,我们之间本是对立的,我无需放低姿态求你原谅。但我……心甘情愿以命换你从今以后,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夏语冰被最后那句话震得僵在原地,讲不出一个字。
      以命换他问心无愧……
      这话哪怕是天下最痴情的人,怕也是讲不出来的。
      可莫闻渊对他讲,愿意拿命换他安心。
      莫闻渊乌青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是在唤他:“……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将清荷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血光四溅,当啷一声,是长剑落地的声音。
      夏语冰心脏差点停跳,呼吸都滞住了。他看着掉在地上的清荷,又看向莫闻渊鲜血淋漓的手掌,嗓眼里像堵了什么,好半天才喘上来气。
      方才要不是他猛地把剑扔下,莫闻渊这时就已经没了气息。
      他想说话,可怎么都讲不出来。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他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莫闻渊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也没有回过神来。
      夏语冰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拉起莫闻渊没有受伤的手,一开口,声音嘶哑颤抖得变了形:“回去。”
      莫闻渊看他的脸吓得毫无血色,捏着他手腕的力度大得像是要捏碎,没有再拒绝。
      他尝试站起身,可腿极痛极麻,膝盖跪着的地面已经有了两团血印,能站起来都费了好大力气,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
      “夏宗主……”他小心翼翼开口,“我走不动路……”
      夏语冰似乎这时才找回了一点神智,回头看了看他,深呼吸两下,这才道:“我扶你。”
      他把莫闻渊的胳膊架在肩上,半扶半抱将莫闻渊带回了清荷殿。
      大雨似乎将他淋得清醒了很多,又似乎把他砸迷糊了。
      把莫闻渊带到炼药室,他才想起没有热水,只好让他先脱掉衣服坐在床上。
      莫闻渊右手有伤,一只手动作很不方便,夏语冰只得帮他脱掉衣服,拆掉已经湿透的纱布。
      淋了几次雨雨,伤口开始发炎溃烂,看起来更加可怖作呕。莫闻渊自己也看不下去,摸索着衣服想要遮住。
      “别动。”夏语冰抓住他的手,面色丝毫没有因为看到伤口而变化,“我来煎药。”
      莫闻渊只好默默收回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夏语冰煎上药,拿淬过火的尖刀过来要将溃烂的肉割掉。
      “会疼,忍着。”
      他只嘱咐了这么一句就动了手。莫闻渊紧咬嘴唇,看着夏语冰的发顶不讲话,冷汗一颗颗掉下也不伸手去擦。
      夏语冰也很紧张,小心翼翼割掉溃烂的皮肉,又拿药来涂抹包扎,直到把莫闻渊的手掌都缠上了纱布,他才松了一口气。
      “夏宗主……”莫闻渊轻唤,夏语冰却没有理他,站起身把熬好的药盛了一碗递过去:“喝完自己休息。”
      说罢,他便踏进了雨幕,不知道往哪去了,留莫闻渊一个人在清荷殿。
      莫闻渊想看看夏语冰去哪了,但他如果这时候又贸然冲出去,夏语冰一定会发大火。他只能听话,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看着门口。那样子颇像浑身湿漉漉等待主人回来的犬。
      慢慢的,莫闻渊一直勾着的嘴角垂了下去,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暗了,又恢复了在四雪他们面前那副冰冷神情。
      “还是苦肉计有用。”他低声喃喃,“翳颖的策略……再说吧。”
      他的确是累坏了,躺在床上不多时便在药香中陷入了沉睡。
      莫闻渊一向觉浅,有些微动静他都会醒来。可这次他睡得格外熟,就好像一个常年活在刀光剑影之下的人终于回了家,不再害怕和警觉,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
      他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把清荷殿找了一遍,发现夏语冰昨晚根本就没回来过,被褥整齐微凉,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外面雨已经停了,莫闻渊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之前夏语冰给他的衣物穿上,又用了个幻术将自己的眼睛隐成了黑色,这才放心出门。
      幸而平日也没有人到夏语冰的住所来,他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云谧宗的弟子。莫闻渊怕被人看出端倪,没有往人多的地方走,只在几座偏僻的山峰转悠。
      “……师兄?”
      身后突然有人,莫闻渊回头,看见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青年正看着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同门师兄。
      “做什么。”莫闻渊心头一紧。
      夏箫扬却在这时不说话了,看着莫闻渊的眼神多了几分茫然,好半天才又开口:“……不,只是看您似乎在找什么。”
      “你来的正好,”莫闻渊悄悄松了口气,淡淡道,“有没有看见宗主。”
      “师父的话……”夏箫扬有些迟疑,“在,九泉岗。”
      莫闻渊一愣:“他在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夏箫扬犹豫道,“师父好像从昨日就跪在那里,我去劝他也不起来。”
      莫闻渊脑海里嗡的一声,他不等箫扬说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夏箫扬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声:“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莫闻渊赶到九泉岗,一眼便看见那个跪在那里的挺拔背影。他想都没想,喊道:“夏宗主。”
      夏语冰回头,看向他:“你来做什么。”
      莫闻渊靠近一些,轻声道:“我找不到你,便来了。”
      夏语冰又回过头去,并不讲话。莫闻渊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
      夏语冰答得简洁:“三天,补上。”
      莫闻渊没跪满三天三夜,夏语冰便替他补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
      经历过莫闻渊差点死去的夏语冰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接受莫闻渊离去了。他或许一生都无法问心无愧,可他不想背负更多的后悔了。
      如果莫闻渊真的死了,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吧。
      莫闻渊听了,也不拦他,只站在他身后:“那我陪你。”
      他们俩就这样一直守到了下午,莫闻渊才把双腿发麻的夏语冰扶了起来。
      “你的伤好些了吗。”夏语冰被他扶了一段路便要自己走,莫闻渊点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夏宗主愿意原谅我,受点伤没什么的。”
      夏语冰顿了一下,被这人的花言巧语折服了,半天才带着些许警告意味道:“我先说好——”
      “不会喜欢我,我知道。”莫闻渊从善如流,“哪怕夏宗主和我不从朋友,从陌生人开始也好。”
      他侧过头,笑容一如他和夏语冰见面之时:“因为夏宗主是个温柔的人。”
      夏语冰被温柔这两个字吓到了。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形容过他了,弟子对他的形容都是严厉或暴躁,朝暮最多觉得他没有那么难相处,箫扬对他的评价……他似乎还没听过。总之,根本没有人会说他是“温柔”的。
      可莫闻渊说他温柔,而且那么笃定,就好像非常了解他这个人一样。
      可他们相识不过才十几天。
      夏语冰不讲话,但耳尖已经有点热了。
      两人回到清荷殿,莫闻渊本自觉地想回炼药室,却被夏语冰拉到了芸窗:“有事找你。”
      芸窗的砚台里还盛着未干的墨,书桌旁边的竹篓里有几团废纸,茶几上放着半盘绿豆糕。夏语冰泡了一壶花茶,朝莫闻渊示意:“坐。”
      莫闻渊听话地坐下,夏语冰没看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扶手,难得的心不在焉:“你讲放弃五行鼎,是真的吗?”
      问罢,他抬起头看着莫闻渊,那双眼里已经没了方才的些许羞赧和开心,仍旧淡漠如水。
      良久,莫闻渊面上淡淡苦笑,道:“若是你问,我喜欢你那句是真是假,我回答得应该会快些。”
      夏语冰听了他的话,并不沉默,只答:“那句话不用问。”
      莫闻渊听说,苦笑变成了欢喜:“那么,你相信——”
      “想也知道是假的。”夏语冰截断他的话头,“我还没笨到这个地步。”
      莫闻渊愣在原地。
      “如果是以前,我大抵会当真。”夏语冰眼神游移,望向窗外,“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还是情愿你真的放弃五行鼎。”
      莫闻渊只觉得嗓眼发苦,强笑道:“是真的。”
      “那便好。”夏语冰道,“这样你我都能省很多事。”
      既没有利益的争夺,也没有情感的奔赴。
      他和莫闻渊,只是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便足够了。至于更进一步的,不需要也不应该有。
      他相信那点感情总会烂在心底,就像从前一样掩埋起来,一点都不会泄露。
      “夏兄!!!”
      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影飞扑进来窜到夏语冰身边:“夏兄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
      夏语冰看着面前的人,表情活像见了债主:“……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泉万临一撩卷发,故作潇洒道:“临易阁那小小一方天地怎么拦得住我?长安还有一个院的姑娘等着我呢!”
      说罢,他抓住夏语冰的手,两眼放光:“夏兄,今晚就陪我去吧,银杏姑娘上次就说要我们俩一起去——”
      “闭嘴。”夏语冰敲了敲他的额头,“一天到晚没正经。”
      泉万临还想说什么,忽的感到如芒在背,一回头,发现一个人正坐在桌边看着自己。
      “……夏兄你有客人啊。”他有些讪讪,站直了行礼,“日安,在下临易阁泉万临。”
      “……久仰。”莫闻渊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顺着脊柱剖开放血,“在下……夏闻渊。”
      夏语冰呛到了。
      “哦,你也是云谧宗的弟子啊……”泉万临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莫闻渊方才的伪装还没褪去,加上他皮相年轻,乍一看还真像是云谧宗的弟子。
      “知道就出去,我还有话要同他讲。”
      “唉不是,夏兄,我之前没见过这人啊,”泉万临不敢不听话,一边走一边问夏语冰,“这个年纪应该不是新门生吧?我怎么没见过?长得还不错哎哎哎哎别推我——”
      “出去等着!”夏语冰关上门,再回头时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都怪泉万临,这纯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随便起个名字不就好了,干什么要……”
      “只是想告诉你,”泉万临出去的一瞬间,莫闻渊就已经收敛了他恐怖如斯的眼神,面上带笑,“我愿意姓夏。”
      夏语冰:…………能不能别说的是我要你入赘一样。
      不过他确实被实实在在触动了一下。方才莫闻渊那样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心里猛地生出一股酸涩,连带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并难受了起来。
      “别乱讲。”他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你怎么可能姓夏。”
      他抬头时,看到莫闻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很快又失落下去,比之前更加失望。
      夏语冰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失望的?难道莫闻渊还真想跟自己姓不成?
      神经病。
      “其实我……”莫闻渊欲言又止,“算了。”
      他站起身,朝夏语冰道:“承蒙夏宗主的照顾,不知夏宗主愿不愿意和在下到寒舍去小坐?”
      夏语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才问:“……去魔界?”
      “既然我们没有利益冲突了,那么在下请你去坐坐也无伤大雅吧。”
      莫闻渊笑得温和,言辞礼貌,夏语冰却觉得他背后似乎冒出了一条狐狸尾巴,轻轻地晃啊晃。
      ……实在狡猾,却又令他无力招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卑微小莫,舍命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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