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蓝桥年

11、生死无常

　　好歹自己也活了二十一年，任由你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么搓扁揉圆可还得了？管你什么公主不公主，我们那儿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不兴这个。
　　钟景年越想越觉得，不出了这口气她简直对不起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对不起历史课上认真背过的人文思想。

　　良妃娘娘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有些为难的开口：“本宫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医女，七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女儿，这……”
　　她没有再说下去，钟景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良妃娘娘不拦着自己算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帮自己吓唬曾经主子的女儿呢。
　　于是她又把目光转向了舞姬，这回语气便没有那么客气了：“你可以出来了，别占着人家身子耗人家精气了。”

　　美鬼：“……我吃了你哦。”

　　钟景年一缩脖子，起身躲到良妃娘娘身后，探出脑袋说：“我是你想吃就能吃的吗？问过我家娘娘的意见了吗？”

　　实在欠打。
　　良妃娘娘与美鬼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从舞姬身体里出来，钟景年过去把人抬到床上，才转过身来，准备向美鬼继续诉说她的伟大计划。
　　“这样，也不用你对她做什么，就一会儿你进她屋里头，随便干点什么事让她看见就行了，梳头也好，唱曲儿也行，或者直接给她来个鬼压床，都可以。”钟景年兴致勃勃的出主意。

　　美鬼无情的打断了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随随便便就能看见我们吗。”
　　“……” 忘了这茬儿了。钟景年嘴角一下就掉下来了。

　　良妃娘娘也适时的补充道：“是这样，七公主乃皇室嫡女，身上自有龙气护体，何况她在护国寺呆了那么多年，身上早沾了不知多少香火，一般鬼魂是断不敢近她的身的。”
　　钟景年一听，更气馁了：“这么一说，合着您二位还挺厉害呗，跟着一道儿走回来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二位鬼魂大人点点头：“是的。”

　　……居然还真当是夸你们了。钟景年有点烦，槽多的无从吐起，没想到电视剧里说的皇帝都是真龙天子居然不是编的？真有龙气这一说啊。

　　有问题就问，这方面她一向是个爱学习的好宝宝。

　　“那个，”钟景年问：“既然皇室都有龙气护体，那皇帝是真龙天子，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朝代更替？真龙天子还能有两个不成？”
　　良妃娘娘没答话，美鬼答了：“王朝的气运跟很多因素有关，祖先的阴德，皇陵的风水，子孙的业障，又或者面对天灾人祸时朝廷的作为等等。总的来说，天行有常，一切都是顺应天道。”
　　钟景年想了想，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美鬼见她欲言又止，又接道：“当然了，当今圣上治国有方，国力强盛，至少两百年之内这祖宗基业是败不完的。”

　　钟景年撇撇嘴，那她拿这七公主真是没辙了？

　　美鬼见她低落，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的紧，便安慰说：“你想吓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过几日便是中元，届时鬼门大开，鬼气旺盛，说不定我可借此机会在她面前现身。”
　　钟景年：“……你当我家是皇宫吗，还过几日，明天她就回去了，难道你跑到宫里去吓唬她吗。”
　　美鬼闻言一笑：“不是不可以啊，我还没去过皇宫呢。”

　　“……算了，你还是早早的入地府去吧。”钟景年将身子瘫进椅子里，自暴自弃道。

　　“……”好心没好报！
　　美鬼咬咬牙，小没良心的，我就该趁早吃了你。

　　不情不愿的放弃了吓唬楚知意的念头，钟景年转头过去看那位昏睡的舞姬，依然呼吸沉稳，只是眉头蹙了起来。
　　“诶！娘娘你快过来看看她怎么了！”
　　良妃娘娘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了，过去一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约莫是做噩梦了吧。”

　　“……” 对不起，就当我没问过。

　　这边一人俩鬼讨论的热火朝天，那边的主仆二人也是丝毫没有睡意。
　　钟景年在桐棉心中的形象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撅着小嘴对自家公主说道：“殿下，奴婢真没想到钟太医竟然是这种人！”
　　哼，看你长得清秀白净，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桐棉心里又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楚知意思索了一下皇家暗卫调查出来的钟景年的底细，之前听闻她被舒嫔救走后，楚知意表面上没什么动静，私下却派了心腹去查。显然得来的结果并不让她满意，怀疑的种子埋下，却令她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是个江湖骗子的小姑娘，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治好了十二皇子的呢。
　　她能查到，父皇自然也能查到，而且只会比她查到的更多。
　　那这样一个疑点重重的人，父皇又是为什么把她留在太医院，又指给了芷华宫呢。

　　皇帝陛下对宫妃都是比较宽容的，对子女更是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孩子多了，人心又总是偏的，肯定会有些被忽视，可绝对不会是刚刚出生的小十二。

　　在楚知意的印象里，皇帝陛下待舒嫔是比待大多数妃嫔要好上一些的，若不是妃位的嫔妃数量够了，又没人犯大错，舒嫔的位分应是要晋一晋的。

　　她这一思索不免想多了些，桐棉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试探着问：“殿下？您觉得呢？”

　　楚知意回神，见桐棉好奇的看着自己，道：“哪种人？钟太医如此关爱姐妹，想来是个心地善良的。”
　　桐棉见自家公主殿下又逗自己玩，说道：“殿下！傻子都知道她那套说辞是骗人的，您还逗奴婢！”
　　楚知意笑着点点头：“看来你比傻子聪明些，不错不错。”
　　说罢又道：“别急着下定论，我总觉得那舞姬有些不对劲。”

　　以她的身份，一般平民百姓见了都是要卑躬屈膝跪拜行礼的，就算自己免了他们的礼，他们待自己也是恭恭敬敬，心眼多的更是会各种讨好献媚。但这个舞姬，在钟景年点出了自己的身份后，依然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回来的一路上更是对她视若无睹。

　　楚知意也并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非要压人家一头，只是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无礼，实在令她疑惑。

　　这就是美鬼的锅了，她当鬼当了这么多年，早就把那些繁文缛节一脚踹到了一边，楚知意虽贵为公主，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再说了，就算无礼了又怎么样，治罪吗？反正这具身体也就这两天活头了，怕什么。

　　但眼下想多少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楚知意把满脑袋的疑虑丢到一边，先睡一觉再说。

　　第二天钟景年起了个大早，没办法，良妃娘娘说了，有客人在府上，你个主人家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像什么话。
　　她打着哈欠晃晃悠悠来到正厅时，楚知意已经在吃早饭了。见她一脸倦色的进来，调侃道：“钟大人昨晚没休息好吗？”

　　当然没休息好！她琢磨了一晚上该怎么出气，也没想出个可行的法子。
　　于是她揉了揉眼，说道：“谢殿下关心了，小臣是，失眠。”

　　“可是有美人在榻，心绪难平？”
　　钟景年一僵，心说你一个公主，好不正经。
　　楚知意没有放过她，继续问：“怎得不见表妹？”
　　“……”她如果说那舞姬还没醒，这位殿下心里会不会在心里开过十趟八趟小火车。
　　“我表妹身子不适，此时还未起身。”
　　想多就想多吧，反正昨晚撞见时你就已经认定我看上人家了。

　　桐棉姑娘在一旁哼了一声。
　　楚知意轻咳，说道：“既如此，便不打扰钟大人了，本宫这便回宫去了。”
　　钟景年困劲儿顿时去了一半，忙接口：“臣恭送殿下！”

　　送走了这尊大佛，她回到屋里，换好官服，准备出门上班。
　　唉，谁让昨天答应了良妃娘娘。就算家里多个人多个鬼都不能阻止她上班的脚步。
　　她叫来丫鬟，吩咐了好好照顾这位舞姬姑娘，然后又看着两只鬼，问道：“你们是呆在家里，还是跟着我去太医院？”

　　美鬼并不想去，奈何良妃娘娘要跟在钟景年身边，为防止她跑了，她也必须得跟着去。
　　唉，谁让自己打不过人家。

　　钟景年倒是有些遗憾，可惜了别人看不见鬼，这要是让人看见她带着两只鬼魂保镖上班，这多气派啊。
　　只是两只鬼当保镖的日子也只持续了一天，当天晚上钟景年回到家后，美鬼便说什么也不愿再去了。

　　理由是：虚度光阴。

　　钟景年眼皮止不住的跳，忍住想要打鬼的欲望，咬牙切齿的说：“为了让你不虚度光阴，我还是今晚就送你下地狱吧！”

　　入了夜，恰巧是个阴天，昨晚还是明月当空，今晚月亮便被满天的阴云遮了个严严实实，钟景年看看外面的天色，感慨了一声：“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

　　一人俩鬼等到了午夜时分，才偷偷出了门。
　　金陵城有宵禁，二更后便不准在街上行走，钟景年躲过巡夜的官兵，来到一处十字街口。她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脚下跺了跺坚硬的石板路，深吸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在十字街口的中央站定，她的脑海里想象着黑白无常的模样，蹲下身子，以自己的血一笔一笔的画出一个印纹。
　　说来也奇怪，这印纹似乎是深深刻在她身体里留下肌肉记忆一样，未下笔之前她脑海中还空空，但下了第一笔后，手臂就自然而然的完成了接下来的动作。
　　就好像她曾经画过无数次。
　　印纹画好，她站起身，用咬破的手指在脑门上又画了一道，闭上眼念道：“愿无常郎君闻吾所求，渡此幽魂得以往生，祭吾之血，请鬼路开！”

　　言罢四周顿时狂风大起，钟景年正对的那条路两侧燃起蓝色鬼火，大雾弥漫，远处隐隐从雾中走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头回响。

　　“生也无常，死也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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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美鬼到最后大概都不会有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