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花事》三卓潭清

5、第 5 章

　　“好冷……”
　　早上六点半，林郁森在李向寒车子外面跺着脚哈着气，再厚的衣服都挡不住破晓时分的寒意。
　　“再坚持会，车马上吹热风了。”
　　地面车位比地库冷太多了，李向寒在车里半坐着，一条腿跨在外面，也缩着身体，一阵阵冷风从还没热起来的空调口中吹出。
　　“没起过这么早吧。”林郁森站在李向寒边上，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搭话。
　　李向寒困倦地眨眨眼：“小看我了，几年前我下工地，通宵加班也不是没有的。”
　　“厉害了。”林郁森说：“让我通宵还不如给我一刀来的快活，宁愿早起。”
　　半分钟后，暖风吹出来了，李向寒招呼道：“赶紧，上车啦。”
　　林郁森蹦着小碎步缩着上了车，一进来，暖风开到最大，瞬间舒缓了，神经从大脑放松到脚趾。
　　大切诺基的空间很宽敞，标准的美式风格，李向寒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给林郁森从后面拿了个靠垫，垫在他后面。动作水到渠成，仿佛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伴侣，这种亲密感让林郁森不自觉地想向他靠近。
　　他跟别人也是这样么？林郁森脑海里冒出奇怪的想法，那天在西餐厅……他和曹征也喜欢勾肩搭背的……他这人可能天生就让人觉得亲切……这么想着，自己也不是很特殊了。
　　林郁森淡淡的，偏过头去假寐，车里只有导航的声音。

　　今天还是过年，花市没那么早开，大概7点到才稀稀拉拉有人开摊，景象比平日里的热闹还要差了几分，不过这也足以让李向寒大开眼界了。
　　鲜切花、盆花、绿植、盆景，各式各样，光鲜切花就几十上百种，在各大摊口一摞摞摆着，送货的车辆还在一车一车往里拉，卸货，是从云南昆明等地空运过来的娇贵鲜花，ABCD各种品级的都有，品种多是粉佳人、雪山、香水百合、黄天霸之类，也有国产的海棠、玉兰等等，直接论斤或者论扎卖，销售风格简直和菜市场不相上下。顺丰的车子也穿梭来往，专门给一两个店送货，车里面卸下来的都是从各国空运过来的进口顶级花材，品种繁多的玫瑰、花头特大的洋牡丹、荷兰的郁金香，更有名贵扎眼的帝王花、大丽花这种霸气款的，还有进口的配草配枝如雪柳、银叶菊，争奇斗艳。
　　李向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不新鲜，嘴里更是止不住地问问题，林郁森耐心地给他解答，看到帝王花，李向寒就说：“是不是开花特臭那个啊，怎么这个还有人买？” 林郁森笑的不行：“特臭那个是大王花，这个是帝王花，不一样。”
　　“哦……”李向寒懵懂地点点头：“这花一看就很霸气，这一只多少钱？”
　　林郁森说：“零售，400一只。”
　　“400？我去，这么贵。”
　　“这还不算营销和包装，如果是上好的帝王花，做手捧什么的，或者重要场合，上千一只也不是没有的。”
　　李向寒说：“我送人最贵的也都是野兽派那个什么枪炮玫瑰一盒一两千，这花一两只就抵了。”
　　“所以啊，你没看都是单独包装单独运的，待遇特好。”
　　李向寒看着小心翼翼卸货的工人，默默点头：“嗯，这花跟我挺像的。”
　　林郁森听他说完，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一会才扑哧笑了：“你贫不贫啊。”
　　李向寒嘴角扬了扬：“说吧老板，今天有什么任务，包在我身上。”
　　林郁森一看，他这昨晚应该是睡的挺好了，精神倍增的样子。
　　林郁森摸兜，掏出一列清单：“你去旁边那个包装区，把这里面列的所有包装纸、包装盒、麻绳丝带什么的都买了，参考价格我都列在上面了，遇到漫天要价的，你提我名字就好，”
　　李向寒打眼一看清单，便说：“这么多？都是情人节要用的？”
　　林郁森点点头。
　　李向寒说：“这么多都包成花，店里也放不下吧？”
　　林郁森说：“放不下啊，到时候个人家里摆的都是！”
　　李向寒挠了挠头：“干个花店也不容易……哎对了，我们今天不进花吗？”
　　林郁森眼睛瞄了瞄各大摊位，说：“现在准备情人节的花还太早，我先逛逛，看看有什么好货。”

　　李向寒第一次干采购这活，不得要领，找地方就找了半天，哼哧哼哧地进货搬货，时不时还要和店老板争论几句，干了几乎半上午，才把这点包材都弄圆满了。
　　最后一波运到车上，后座放下来和后备箱连同一处大的储存空间，都已经放的满满的。李向寒大冬天的忙出一头汗，去前面取纸想擦擦，走到副驾驶，隔着玻璃，看到林郁森已经坐在座位上，歪着身子，头靠在车窗后面的立柱上，睡着了。
　　搁以前李向寒指不定会火大开门指责别人为什么让我干活你怎么过来睡觉了之类的，大少爷脾气，这怎么能忍？而此刻，李向寒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看着他。
　　是第一次见到他睡着的样子吧，平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藏起来了，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面容平静而优雅地舒展着。那些细节让李向寒心里有点发慌---整齐的鬓角，俊秀的鼻子，还有那紧闭的嘴唇，让人忍不住……
　　就在这时，林郁森好像感觉到什么视线，悠悠醒了，眼睛低低睁开了一半，过了会，缓缓抬起眼睛，看到李向寒，平直的嘴角动了，牵起微笑的弧度来。
　　要命了，李向寒心里像有人捶了一下，咣咣的跳。傻不拉几的跟着他笑起来。
　　林郁森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李向寒心里就跟着他那手去了，像连了一条木偶线。林郁森眨眨眼，伸手按下车窗，李向寒这才注意到，林郁森刚才说不买什么，手里却多出一小盆花，他认得，那是薰衣草。

　　“你睡着啦。”李向寒问他：“早上出来就看你在车里睡，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林郁森眼睛低低的，不回他话，却说：“忙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一起吃午饭吧。”
　　“好嘞。”李向寒忙不迭地回答，心里一蹦三尺高，奇怪，不就是一起吃顿饭么，又不是没一起吃过？？

　　这会开着门的饭店还太少了，隔壁只有一家川菜馆老板提前回来了，厨师什么的都还没回来，老板亲自给他们下厨炒了几个菜，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聊了起来。
　　饭中，少不得聊些当下的实事，饭店老板曾大军就说：“哎你们知不知道，年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咱们市里最大那个房地产公司，嘉运公司倒闭啦？”
　　李向寒的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林郁森顿觉尴尬，又不好意思不说话，就回：“嗯，略有耳闻吧。”
　　“哎，我听说，是他们房地产之间明争暗斗，有人暗地里给使得绊子啊。”
　　李向寒嘴角继续抽着……林郁森吞了一口饭，说：“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呢……曾老板，你是听谁说的？”

　　“我还能听谁说的，听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呗，他在恒兴工地上打工。”
　　李向寒一听恒兴这两个字，一时气血上涌，脸差点黑了。突然感觉桌布底下有一双手摸索过来，轻轻在自己腿上拍了拍。
　　“哦……这样啊……咱们两家店挨着也不少时间啦，是那个经常带着工友来这里吃饭，黑黑瘦瘦那位吗？”林郁森继续问着。
　　李向寒眼睛一动，偷偷看向林郁森。
　　“就是他，唉，不争气，好歹混了个小工头，带人吃饭还在我这里赊账，老子真是想日他先人。”曾老板愤愤不已：“这不，年后说新交了个女朋友，情人节还要送人啥子99朵玫瑰，自己还欠我们钱呢，搞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这个好说啊。”林郁森笑道：“咱两家邻居这么久了，不就是99朵玫瑰？你小舅子什么时候送，让他到我店里直接取就好了，不收钱。”
　　曾老板听到这话，脸上开心：“小林你真是个好人，我这里开业你也是没啥子说的直接送了两个花篮，你嫂子上次进医院也是你送了好多花过来，这次我不好欠你的情。”
　　林郁森摇摇头：“真没什么的，曾老板，远亲不如近邻嘛。这点花小意思的，没几个钱，送你小舅子开心，泡上妹子，没准回头把赊的账还了”
　　曾老板道谢，又说：“唉，指望他还钱还不如指望他早点结婚，有点闲钱，出了工地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林郁森说：“是，早点成家也好。”

　　“曾老板。”
　　林郁森和曾老板谈话这几分钟，李向寒脸上的红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拿起手边的江小白给曾大军倒了一盅：“刚才的事情……给我们讲讲呗，使得什么绊子啊。”
　　曾老板这会正在兴头上，把酒饮了，说道：“我小舅子是小工头，和另外一个队上工头挺好，听那人说的！他们上面有个大工头，也就是承包整个工地的。那天他朋友的朋友给大工头送烟去了，大工头正在墙堆底下和一个油头粉面有身份的人偷着商量，买通了嘉运那边工地上的一个老乡，好像也是个大工头，偷偷在工程上捣乱！后来几天那边就说死了人，我小舅子他朋友的朋友偷偷来找他们，说没想到那天偷听到的话那么严重，就问该怎么办？正商量着要不要去报警呢，第二天我小舅子就看到那个有身份的人又来了，直接找到那人，然后他就消失了。”
　　“去哪了？”李向寒追问。
　　曾老板环顾了一下四周，凑过来，低声说：“据说给了一百万，回老家去了……”
　　罢了，又补充一句：“这事你们谁都别说……” 曾老板凭空指了指上面：“惹不起……”

　　林郁森偷偷看李向寒，李向寒面上的脸还是波澜不惊，然而藏在桌布下的手发出骨骼的嘎吱声……
　　林郁森赶紧偷偷伸出手探过去，只摸到一只硬的不能再硬的拳头，发着抖……狠狠握着。
　　林郁森赶紧伸出手去，包在他拳头外面，食指轻轻敲着他的虎口。
　　李向寒只觉得一双带着微凉温度的手覆盖上自己，骨节分明的，还在温柔地抚着自己的手，一下一下，像在抚平他的心绪，一时间暴怒的情绪有所缓解，避免了当场发作。
　　但是接下来，一阵狂袭而来的头痛突然刺破他逐渐平静的心绪，李向寒惯性地“嘶”了一声，另外一只手捂住头，头疼的相当剧烈，几乎一瞬间冷汗就流下来了。

　　林郁森见到李向寒如此，神情也开始有点慌乱，连忙说：“曾老板……那个……我们吃饱了，先回去了，今天多谢你哈，亲自下厨，菜真棒！”林郁森说着，随后紧了一下李向寒的手，收了回来，作势起身。
　　“客气了，以后多来吃啊。”
　　曾老板起身送他们，坚持这顿他请，林郁森也没多推辞，半推半架着，带着李向寒回到花店。

　　两人走进店里，林郁森刚关门，李向寒“咣”的一拳就打在工作台上，把桌面震的直颤！
　　“哎你！”林郁森赶紧上去拽住他的手：“你别激动！别自残！”
　　李向寒气的呼呼喘着粗气，眼神阴着，只让人觉得冷飕飕的：“总有一天……” 他说：“总有一天……老子让他……”
　　李向寒没法再说下半句，手边不自觉抓起旁边一把枝叶，瞬间握折了。
　　“你小心！”林郁森上去掰他的手，这枝叶又硬又细，这样用力怕不是要伤到手。可是再大力都只能掰开他的一两根手指。
　　林郁森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你别急，咱们从长计议，气在一时伤身体。”
　　李向寒只觉得心头一口气郁结，提不起咽不下，脑仁疼的剧烈，抬起手来不自觉捂住太阳穴。
　　“你怎么了！”林郁森问。
　　“头疼……”李向寒挤出两个字：“老毛病了……”
　　“严重吗？”
　　“药……”
　　“要什么？”
　　“吃药。”
　　林郁森这才听懂：“你吃什么药，我马上给你买去。”
　　“我家里才有……”
　　“我现在送你回家。”林郁森当机立断，架起李向寒就出了门。

　　李向寒这间房子太大了。
　　在过去，可能是名门显赫、上流社会的标志，然而在这个时刻，却显得那么空空荡荡，了无生机。
　　此刻的李向寒已经吃了药，安睡在卧室，林郁森走去厨房，翻了翻冰箱和橱柜，到处都是空空如也。
　　这间房子是本来的一梯一户两百多平米的户型，被李向寒打通了16和17楼，做成了个跃层，带书房、会议室、衣帽间、大小厨房。真是为所欲为，本来嘛，金玉豪府就是李向寒的独立王国，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但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空旷对于自己的现状来说，简直致命，是失眠的导火索。
　　林郁森在房子里晃晃，怎么晃怎么觉得空，索性和李向寒一起，挤到他卧室的那个套间里……小空间，倒让人觉得更安稳些了。

　　李向寒睡了有一个多小时，期间不安地翻了几个身，头上不少出汗，林郁森拿毛巾给他擦头，在第三次换洗毛巾回来的时候，李向寒突然睁开眼睛。

　　“又做噩梦了？”

　　李向寒倒没做什么噩梦，吃了药有安神的作用，只是因为心里极怒，睡的心烦意乱。
　　这会，感觉到清凉的毛巾在自己头上轻轻擦拭，余光，瞥到那盆薰衣草已经放在了自己房间。
　　李向寒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平复很多。
　　“谢了。”他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拿过毛巾，那上面有另外一个人的余温。
　　林郁森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关切，问道：“好点了吗？”
　　“嗯……”李向寒说。
　　林郁森把毛巾接过了，想是他心里正难受，也不愿和别人聊什么，兀自去洗手间把毛巾洗了。
　　李向寒盯着角落里那盆薰衣草，久久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