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花事》三卓潭清

4、第 4 章

　　年初二，参加完爷爷的生日宴之后，林郁森从父母家离开，搬回自己的住所。

　　年初三早上8点，林郁森被微信提示音叫醒了，眼睛都没睁，第一时间摸过手机来看，果然还是他。
　　“你今天在店里么？”李向寒发信息过来问。
　　不到五秒钟，对面的微信就传了过来。
　　“我可以过去吗？”
　　“好啊，我9点开门。”林郁森几乎是秒回。
　　回复了微信以后，林郁森锁屏手机，黑暗的屏幕中映出自己的脸，竟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微笑。

　　林郁森的车子开到店门口，看见停车位那边已经停好了一辆大切诺基。
　　大切诺基的驾驶座打开，一只长腿伸出来，那便是李向寒了。
　　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闲装，还带了个背包，装备倒是轻松了不少，只是……脸上的黑眼圈怎么更重了。
　　“早。”林郁森打招呼：“车不错。”
　　李向寒点头跟他打招呼：“其他好车都卖了，只留着一辆，以后……跑工地能用，皮实。”
　　林郁森笑笑。
　　“我猜你没吃早饭。”李向寒说，边从包里拿出还热着的早餐，林郁森一看，九鼎的广式早点，一份早餐就要一两百。
　　“谢了。”林郁森说：“以后不用买这么好的。”
　　李向寒笑笑：“没事，不用替我心疼。”
　　等一下，怎么这个对话就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李向寒使劲摇了摇头，把自己从正在跑偏的思维里拉回来。

　　“哗……”
　　花店的卷帘门被打开，林郁森掏出玻璃门钥匙开门。
　　一进门，空气中芬芳的花香味带着暖意袭来，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对了，还得谢谢你，那天曹征店里的主管给我打电话来，说今后他们所有店的装饰鲜花都在我这订了。”林郁森走在李向寒前面，与他道谢。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入花堆深处，查看几丛鲜切花的状态。
　　半天，没听到身后人答话。
　　林郁森回过头去，只看见李向寒坐在工作台前，手拄着头，眼睛痛苦地闭着。
　　“我睡不着。”他说。

　　林郁森转身就走回去，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睡不着？”
　　李向寒微微睁开眼睛，一半边脸在上午清冷的阳光里，一半边脸藏在阴影中，像一个落魄于世的王子，处境颓废，骨子里却依然高贵。
　　“我自己在家的时候，一闭上眼，全是那些事情。只能睁着眼，强迫自己醒着，实在困到极限了，昏睡过去，下一刻便是从噩梦里惊醒。”
　　李向寒说着，眼里是极度的无助、疲惫和焦虑。
　　林郁森紧紧皱眉，眼里有一丝不忍。
　　“你没去找你朋友吗，比如……曹征。”林郁森问他。话音极轻，仿佛重一点就会吓到对面的人。
　　李向寒双眼颤了颤，眉头深锁：
　　“我……我不想……”
　　那后半句“不想让他们看不起我”，没说出来。
　　林郁森胳膊动了动，抬起来，又落了下去。
　　“你……”林郁森轻轻说：“别太要强了，吃这没必要的苦楚。”
　　李向寒的眼神从正前方的真空处缓缓转移到林郁森的眼中，带着一些忧思，一些不确定的请求：
　　“我可以在你这里讨张床吗？”

　　空气宁静，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悄然开放的君子兰旁边，是林郁森柔和的棱角和面容，还有眼睛，那眼睛，是一双笃定的眼睛。
　　“可以。”他说。

　　李向寒在花店的小床上躺下了。林郁森紧接着把小床旁边的百合全部拿走。
　　“这是做什么呢？”李向寒问。
　　“百合气味太浓郁了，影响睡眠，我把它们放小仓库里。”
　　“谢谢你，林郁森。”
　　“别客气。”林郁森低下头看他：
　　“以后……叫我郁森就行了。”
　　“好，郁森。那你……你叫我向寒吧。”
　　林郁森淡淡地点头：“睡吧。”

　　如果拿一种花来形容林郁森，李向寒觉得可能叫催眠花比较好，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种花。今天在他的花店里，又昏睡了几个小时，睡眠好到李向寒开始为以后担忧了，自己总不能天天舔着脸到林郁森处借住。
　　于是他带着一脸忧心忡忡地吃着给他买回来的饭，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着林郁森扎花……心里各种忐忑。
　　饭后，他正想着明天怎么办呢，林郁森施施然过来把饭收拾了，罢了落下一句：
　　“这几天我店里没人，年后没几天就是情人节了，很多事情要准备，你留下来帮我几天工吧。”
　　李向寒楞了。
　　林郁森偷瞟了他一眼，表面上还是一脸淡然，问：“不愿意吗？”
　　“不……不……不是。”李向寒才反应过来，马上说：“愿意，当然愿意。”
　　李向寒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问人讨东西的那一天，而且讨的竟然是睡眠。在过去二十八年，甚至上个月的他如果听到此事，绝对嗤之以鼻。
　　不过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还少么？要庆幸的应该是林郁森的出现吧。
　　可怕又神奇的命运。

　　“你最喜欢什么花？”
　　下午，睡饱的李向寒帮“老板”整理花材列表和数目，做着最基础的excel，简直大材小用。他就分心偷看正在创作一种新桌花的林郁森，时不时聊上两句。
　　林郁森在工作台前埋着头，手上两三只花材，进口重瓣百合，淡蓝色的大只绣球，圆嘟嘟的绿色清新乒乓菊，正拿不准下一只该用什么，听到问话，没过大脑就随便说：“都喜欢。”
　　“都喜欢……难道没有最喜欢的？”李向寒说。
　　“嗯……”林郁森专心致志地工作。
　　李向寒看他不理自己，随手抄起一小团刚才用废的包装纸，轻轻冲他扔过去。
　　纸团敲在林郁森肩膀上，滚落在花材里。
　　林郁森有些恼，抬起头来，好气又好笑看着他。
　　“真没最喜欢的？”李向寒又问。
　　林郁森看着李向寒，眨眨眼睛，竟开始认真思考……他环顾一周店里的花。
　　“最喜欢的……也许还是玫瑰吧。”林郁森看着角落快用完的厄瓜多尔红玫瑰，有些沉浸地说。
　　“嗯？”李向寒说：“我还以为，你这个艺术家会喜欢那种高岭之花之类的，什么梅兰竹菊啊……还有什么从来没听过的名贵奇花……”
　　“我是个俗人。”林郁森打断他的话，眼带笑意。
　　李向寒有点意外，他见过的俗人太多，如果林郁森是俗人，他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高雅之人了。
　　“快统计。”林郁森催他干活：“这都几点了，我都饿了。”
　　李向寒伸了个懒腰：“好嘞，马上做，做完事，你说想吃什么？我请客。年初三了，好些餐厅开门了。”
　　林郁森摆弄着李向寒刚刚扔过来那小团废纸，似乎是来了什么灵感，回头又去翻弄花材。听到李向寒说要请客，指不定又要去什么大几千的餐厅，有钱人……即使落魄至此，消费习惯总也改不了……他就回了一句：“别外面吃了，回家做饭，外面吃多了腻。”

　　“可是我不怎么会做。”李向寒说。
　　“我会。”
　　我真是捡到宝了，李向寒兀自想着。

　　一天的工作结束，两个人开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林郁森的家。昨晚他从爸妈那里带回来不少亲戚朋友送的食材，还新鲜着，两个人一商量，就决定到林郁森处吃晚饭。
　　车子开进小区，李向寒的嘴角便忍不住的上扬，因为这小区也是嘉运开发的，而且是他刚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嘉运的时候开发的第一个项目，他当时特别特别在意，卯着劲要表现自己，连户型图都是自己亲自画的，工地更别说来回跑了多少趟。
　　想看看自己的设计在别人手里会住成什么样，李向寒止不住的好奇。
　　跟着林郁森进了家门，他住的正是李向寒最自豪的那两居室户型。果然是神仙布置，品味不俗。装修是日式的简约清新，随手几幅画，几处花草装饰，整个家里都温馨且雅致。
　　李向寒有种自己的心血被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的满足感，一边参观房间一边说：：“我下次再开新盘，一定用你的布置做样板房。”
　　林郁森笑笑，从冰箱里拿东西：“你坐会儿，看会电视什么的，饭很快。”

　　李向寒坐不住，看了一会儿无聊的春节电视节目，就去厨房看林郁森做饭。
　　看他正熟练切着葱丝，李向寒说：“没想到这双手，会插花，切菜也这么厉害。”
　　林郁森笑的很淡，但很真。嘴上却说：“我也没想到你嘴挺贫的。”
　　李向寒大咧咧一挥手：“你还没见我真贫的时候，能把小姑娘逗跑了。”
　　林郁森笑，摇摇头，把葱丝姜丝均匀铺在鲈鱼上，上蒸笼。随后切西红柿，把一个碗扔给李向寒：“也别光贫，打鸡蛋会吗？帮个忙。”
　　李向寒虽然不会做饭，打鸡蛋总是会的，他马上撸胳膊挽袖子，从花店伙计变身帮厨。一边做着事，一边看他在自己身边忙碌，空虚的心里开始装满。等到林郁森像变戏法一样变出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他赞叹着说：“郁森啊，你还会什么？不如一口气跟我说了吧，做花店分明屈才了，这是大厨的料嘛。”
　　林郁森从刚才笑容就没下来过，眼睛弯弯，回他说：“我还会画画呢。”
　　“哟，你还会画画？”李向寒这次是真惊讶，一边帮着端菜盛饭，一边追着他问：“你会画什么画？是专业学过？还是？”
　　“业余爱好，瞎学的。”林郁森说：“所以你送我市立美术馆的终身会员卡，我还真挺喜欢的。”
　　“那别说，还真送对人了。”
　　李向寒把清蒸鱼上面的葱丝拨下来，夹了一口送入嘴中：“嗯……味道真好。”
　　林郁森看着他微笑，不说话，低头夹菜。
　　旁边的电视声音很小，开始播着不知什么综艺节目，里面的嘉宾笑笑闹闹，衬托着吃饭的两个人越发的安静。
　　李向寒悄悄打量他，隔着餐桌，看到林郁森柔软的发丝，睫毛浓密，让人忍不住想拨弄一两下。
　　就是话太少了，李向寒想着。
　　他找了个话题，说：“这个小区也是嘉运开发的，你知道吗？”
　　林郁森抬起头，嗯了一声：“知道的。”
　　“不过你应该不知道，这里是我的第一个项目。你现在住的这间两居室，户型图是我亲自设计的。”
　　“哎？”林郁森睁大眼睛说：“真的？”
　　李向寒点点头：“真的。”
　　林郁森眨了眨他那好看的眼睛，问：“那你，是学建筑的？”
　　“对，我在国外学的建筑。其实啊，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学……但是爸妈拦着不让当画家，学建筑设计正好也能用到画画，家里又是搞这个的，就学了。”

　　“哦……”林郁森拉长了音调，点点头，又问：“你说你从小学画画？”
　　李向寒又点头。
　　林郁森突然不好意思，挠挠头：“那我刚才卖弄了。”
　　“哎没什么的。”李向寒满不在乎。
　　“我特羡慕画画好的人。”林郁森说，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些仰慕之情。
　　李向寒被他看的心里竟然撩起火星子，竟一时语塞了。
　　林郁森像想起什么，追问道：“哦……所以……那个终身年卡就是因为你美术特别好，才给你……？”
　　“不是。”李向寒说，随后忍不住笑了：“那个是因为，我有钱。”
　　末了，李向寒有补充一句：“曾经很有钱。”
　　林郁森笑着白了他一眼。

　　“吃饭吧。”他说，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瓶红酒，给李向寒倒上。
　　李向寒挡住他：“不喝了吧，我待会还得……开车回家。”
　　林郁森端着酒瓶，动作停了，突然抬起头看他，眼如水波一般荡着。
　　李向寒受不了这注视，心里紧的很，挡住林郁森的手也停在半空。两个人手指不知何时已经碰在了一起，林郁森的手指，修长灵活的，能给花生命的手指，起初是微凉的。然而对视了这几秒，竟然开始发烫起来，生生的让人心痒。
　　李向寒下意识吞咽口水，手一颤，两个人才反应过来，迅速分开。
　　林郁森把头偏向一边，假装看电视，明明避开了眼睛，偏偏侧脸太好看，李向寒贪婪地看着，心尖上一阵阵发颤。
　　“那个……”李向寒又咽了一次口水，说：“我等会……打车回去……也行。”
　　林郁森的头还没正过来，眼睛低下去，说：“明天花市开了，要早起进货。”
　　“嗯……”李向寒小声回应着，呼吸都快不稳了。
　　“你得和我一起去进货……你自己回去……睡不好……我怕你耽误……”

　　李向寒心如擂鼓，手心都出了汗，这该死的氛围……
　　“你在我家睡吧。”

　　李向寒不自觉一个小幅度后仰。
　　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是为了留他啊。
　　片刻后，李向寒笑了，从林郁森手里拿过酒瓶，给两个人都倒上。
　　“谢谢你，林郁森。”
　　这句谢谢，李向寒说的极其郑重。
　　林郁森这才正过来，说：“没事的……你叫我郁……”
　　“郁森。”李向寒抢过话头，把红酒杯拿起来，轻轻碰林郁森的杯子：“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