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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玉锵早就死透了 ...

  •   “恨?”烟雨低回又嗤笑,悠悠答道,“人都不在了,爱恨还有什么用。”
      “师父还有我啊,如果我不作数,不是还有师姐嘛。”
      “师姐?”
      “玉锵呀,师父统共就收过两个徒儿,不能连师姐也忘了吧。”
      “小锵早就没了。”
      “怎么会呢,我前不久还和师姐在一起的。”陆离笑得天真,敢情疯人说疯话,不可信,不可信。
      “一年前,你爹问我要人,我便说教不了你,让你离开。”
      “原来不是师父要将我逐出师门的诶。”陆离也不问缘由便恍然大悟,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小锵舍不得你,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偷偷追着你下了山。”百里烟雨自顾自说着,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清冷,指节却已攥得发白,“大概也就两天左右,山中弟子在山脚下,发现了小锵的尸首。”
      “这不可能!”陆离本是当笑话听的,听着听着却忽然惊恐起来,只因那疯子说得煞有介事。
      “如何不可能?小锵的尸身,是我亲自下葬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陆离连连摇头,连连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满脸的惊慌失措。
      “许是缘分浅薄,我身边本就留不住人。其实你离开也好,阿离。”他叫陆离的名字,吐字是那般清晰,又哪里像是个练功走火的疯子。
      陆离听不进去,恍恍惚惚地念叨着:“我真的见到师姐了,真的见到了。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又如何能够假得了。”
      “阿离,小锵的棺材就在半山腰,你自己去看看罢。”
      声色凉薄,却如石破天惊。
      陆离知道师父早就疯了,知道师父神志不清得厉害,说话总是颠三倒四,连身边人都认不明白。他亦深深知晓,疯子的话不可信,全然不可信。
      可更为癫疯的是,疯子的话,他居然信了。
      或许只是将信将疑,陆离一路疾跑着下了山——顾不上舟车劳顿,管不了风尘仆仆。
      他只想赶紧去到那山腰处,看看究竟有没有那疯子说的墓碑。
      他疯狂地在山里搜寻,明明目的明确,却脚步慌乱。他希望自己永远漫无目的,永远找不到——找不到那座墓碑,找不到玉锵的尸身。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山里走一辈子,找一辈子。
      听说玉锵是个孤儿,襁褓中时便被遗弃在云岭山的山门下。那时百里烟雨刚败于庸平剑下不久,百无聊赖之际正好在山门口遇着,便将她收养了。
      陆离深知玉锵讨厌被遗弃,即使是死后被遗落在山林里,她也不会开心。
      师姐的不开心从来不会自己说,她不会怨愤,不会发火,但是双唇却总是本能地撅着,早早将心事出卖。
      他知道玉锵爱漂亮,即便久居山里远离胭脂水粉,她也会拾一些花花草草佩在身上。哪怕是普通的弟子裙袍,她也要洗得纤尘不染,顺带着拿针线缝缝弄弄,显得那衣衫更为得体,仿佛量身定制。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百里烟雨一直待玉锵如己出。他比陆离更了解玉锵,陆离都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也知道。
      所以陆离以为,师父是绝对绝对不会将师姐葬在半山腰,那么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么阴冷潮湿的归处。
      他一路想着这样那样的可能,心事重重,跑着跑着竟被垫脚的石头绊倒。
      那石头上好像还刻着字,陆离凑近一看,顿时惊得浑身冷汗,心瞬间凉透了大半截。
      字迹凌厉得很,出自谁人之手他不认得,可那几个小字,他却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地认识——玉锵之墓。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像极了百里烟雨的手笔,低调并且淡泊。
      陆离震惊得直不起身子,伸手摩挲着石头上的字,反反复复,一遍一遍,一寸一寸。
      他一时没了主意,只能不停地怨恨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师姐,偏要尊什么师命父命,下什么山。
      倘若师姐真的早早就故去了,他许下的那些承诺,说过的那些喜欢,究竟又是在向谁人倾诉。
      他不敢去想,只盼望师父是彻彻底底地疯了,说了些疯话,搭了个空墓。
      月光映照着积雪,反射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光芒。
      “阿离,阿离——”他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呼唤,声音柔软又俏皮,温暖又娇弱。
      他蓦地转过头去,雪夜里,山林中,少女窈窕而来,明媚了整个寒冬——那不是玉锵,又是何人。
      “师姐!”
      陆离本是满心欢喜,忽而又感到万分不妙,后错着跳将起来,拔出青釭剑指向玉锵。
      “阿离,你怎么了?”玉锵顿在原地,除了委屈,还是委屈。
      陆离看得心中软了大半,面上却仍是强装正气,义正言辞地质问道:“假逝者之名与我相交,到底有何意趣?”
      “逝者?”玉锵噙着泪花,分明是一脸茫然。
      陆离心中亦是十二分的委屈与痛惜,又抖了抖剑身,强作镇定道:“你还装!”
      “我哪有!”玉锵哪见过他这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清泪瞬间滑落,失声痛哭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你,一见面就凶我。”
      “我……”
      “还用剑指着我,呜呜,还说要对我好,才没几天就翻脸了。”
      “师姐……”
      “师父就说轻易许诺的多半都是骗子,你还硬说你不是。你不是什么呀不是,不是才有鬼咧,呜呜呜。”
      陆离被那玉锵数落得哪里还有脾气,剑也落地了,人也靠近了,冒昧地环抱住她,濡软叹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太过分了。”
      少女的娇嗔,柔软的香气,揽在怀里,握在手里,又哪里错得了。陆离嘴上诚恳地认着错,心里也是不断地责怪自己。
      “谁理你。”玉锵虽如是这般地抱怨着,面上却已止住大半,只是轻声地哽咽。
      “不哭了噢,师姐不理我,我理师姐就好了。”
      她余怒未平,负气地将头侧向一边,但不抗拒陆离为她拭泪的手。
      师姐是——当真好哄,简直比爹爹还好哄。
      陆离暗自舒了口气,转而指向身旁的墓碑,疑惑地说道:“师姐你看,这是——”
      玉锵侧头一看,当即了然,犹犹豫豫答道:“我不敢说。”
      “呃,可以不知道,也可以装不知道,这个不敢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就是——”她轻咬下唇,答得相当艰涩,“如果我说了,你会待我如怪物一般看待。”
      她垂下头去,却又悄悄抬起眼眸,想要探究陆离的态度。
      陆离说得那叫一个干脆:“师姐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最好最好的人,谁敢这样评论师姐!”
      “如果——我真的就是呢?”
      “就算是,师姐在我心里,也强过所有人。”少年的眼神坚定,说出的话,又是那样的发自肺腑,不掺一点虚情。
      “真的?”玉锵的眸子又明亮起来,整个人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陆离认真答道:“真的!这世上哪有鬼怪可怖,分明都是人心不古。”
      “噗,”她破涕为笑,说得仍是十二分艰难,“阿离……我、我其实,是不死之身。”
      “啊?”
      “以前我也不知道的。就是一年前,我寻你……在山中被一群人劫走了盘缠,还被打伤了。”
      “什么人这么缺德,连个女子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或许就是普通的山越吧。”
      “那些人除了劫财,还有没有别的不轨之行,譬如、譬如劫色?”
      玉锵顿时红了面颊,作势在他身上轻拍了一巴掌,娇嗔怒道:“想什么呢,人家可是清白之身。”
      “是是是,瞧我这臭嘴。”
      “我那时伤得太重,便昏死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棺木里,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啊?那师姐是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这么说,似乎有点诡异。”
      “想一想更加诡异。”
      “师父是个懒人,买了棺材没盖盖子,虚掩着的。”玉锵仔细解释着,至今仍是惊魂未定,“我当时吓坏了,都不知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是在人间还是地府。”
      “那后来呢?”
      “我自己都怕自己,自然更不敢上山去吓师父。只得硬着头皮下了山,一路打探着消息,寻到了那个村子。”
      “莫非——就是师姐带我去的那个村子?”
      “嗯,当时骗了你。”
      “啊?”
      “我不是说,师父派我下山来执行任务的嘛。其实根本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我之前怕你嫌我怪异,没敢告诉你实情。”
      “嗨,那都不是事,况且师姐真的是有苦衷的。”陆离如释重负,轻巧得反过来安慰玉锵。
      “我发现那个村子的人同我一样,都是不死之身。像我们这样的人,长大到一定年龄,身体就停止生长了。有的人到了百十岁,还是小儿模样。”
      “世间竟有这等奇人?”
      “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你看我,可不就是这副模样。”玉锵说得一脸鄙夷,连自己都嫌弃自己,“村人告诉我,我爹就因为发现了我娘这个秘密,接受不了,趁我娘还在坐月子的时候,便偷偷带着我走了,带走了又不要我……”
      她烟波流转,其中有多少隐晦,多少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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