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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妖身 ...

  •   陆离听出了她的感伤,急忙扭转话题问道:“所以师姐那时回去,见着娘亲了?”
      “听闻娘亲有要事在身,十年八年怕是都不会回去了。”玉锵摇摇头,答得更为失落。
      “嗨,其实这是好事哎,”陆离不以为然,正色劝慰道,“长生不死,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寻常人或许觉得是好事,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莫大的灾难。”
      “这如何讲起?”
      “说到底,村子里大多数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小儿,原本只如普通人一般活着,可偏偏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心思歹毒之人,见不得别人不一样,想要以我们的躯体炼药。”
      “那些人,也包括——我爹么?”陆离突然想到小筑的指控,心中隐隐感到不妙,语气也转而生涩了起来。
      “阿离你说,如果连活着都活不好,还要这长生不死有什么用?”
      漫长的活路,或许只是更为艰辛的炼狱,遥遥无期。
      少女的喟叹融在雪里,扎得陆离心脏一阵阵作痛。他死死盯着那座墓碑,看她缓缓将它掀开,见里面空无一物,心也仿佛随着那棺木一并空了。
      师父没有诓人,玉锵没有说谎,那么从中作梗的,恐怕只有那个他曾经最最敬重的爹爹了罢。
      爹爹为何要那样做,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的是,那样做不对,太妄求,太残忍,无异于误入歧途。他要救玉锵的族人,也要救自己的亲人。
      陆离忽然捉住身边那人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郑重地对着她说道:“师姐,我陪你,我们去救人。”
      那么笃定的指认,那么诚恳的许诺,他目不转睛地望向玉锵,直到她止住叹息,慢慢点了点头。
      她将手与心一并交托给面前这人,却一句话也没说。那样无声的纯真,无暇的信任,又怎么可以被辜负。
      后来陆离无数次想起,伴随着的是无数次的悔恨——恨自己那么轻易地许诺,那么轻易地相信,又那么轻易地背叛。

      深冬,神秘小村。
      陆离与玉锵马不停蹄,终于回到了那方故地。
      还没行至村子门口,玉锵便急急忙忙弃了马,脚步翩跹地躲躲藏藏。陆离虽不明白为何要有此一举,仍然随着师姐弃了马,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同样的死气沉沉,同样的腥臭难耐,连这十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雪,都洗不净其中的腐朽。
      陆离说:“师姐慢些,我跟不上。”
      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大雪天里流着汗,看来是真的努力数度却仍旧跟不上步伐。
      玉锵回过头来,双眉紧蹙地点点头道:“嗯,还是慢些走吧,咱们入夜再潜进去。”
      “这才刚到正午,十几步路也走不了那么久啦。”陆离接得甚为尴尬。
      “不是的,阿离。现在这样进去,只怕又像上回一样太过惹眼,早早就被人发现。”
      “上回是不了解情况,眼下都知道了。”陆离听罢,当即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自信又磊落地说道,“师姐,我带你进去要人,正大光明的。”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时节,坦坦荡荡地听着墙根,满心满眼都是正气凛然,满口都是自父辈传来的仁义道德。
      他似乎特别喜欢牵少女的手,转而还十二分认真地说道:“师姐,我这一生,只牵你一双手。”
      “嗯。”玉锵低垂着双眼,脸上是说不出的甜与臊。
      他明明功夫不如自己,却总是莫名让她感到心安。虽然她应该清楚地记得,轻易许诺的人多半都是骗子——因为师父常常那样说。
      他们径直进了那村子,守卫看到陆离在,皆不再避讳,反而抱拳行礼,纷纷退让。
      更有甚者,还有人领着他们进了那间铁屋。
      陆离不仅武艺不精,连学艺也是月白所说的半吊子,而此时此刻,他莫名就想到了一个词,大概应该叫做——请君入瓮。
      屋子四周仍旧捆绑着当初的残躯,虽然勉强不再感到震惊,但陆离还是忍不住胃里作呕。
      玉锵看到面前正立着的长者,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去,少年却将她攥得更紧,顺带着在她耳畔说道:“别怕,那是我爹。”
      陆退只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便凌厉地盯向陆离。
      少年清了清嗓子,许是为自己壮胆,而后仰面说道:“爹,我回来了。”
      “回来?这可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平之处,自有拔刀之人。”陆离仰着头,言语认真而倔强。
      “先把你的爪子松开再说。”陆退正色道,“长辈面前如此卿卿我我的,成何体统。”
      “是。”陆离被说得没了脾气,慢慢松开紧握着的手,意犹未尽之余,躬身作揖。
      哪料就在二人分开的那一刹那,陆退突然喝令道:“抓起来!”
      动作太快,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数个身着甲胄的守卫一拥而上,瞬间将玉锵制服,令她跪伏于地面。
      四周铁索开始剧烈晃动,那些残躯亦拼了命地挣扎,那个叫做小筑的小童更是瞬时青筋暴起,口中哑哑地喊道:“姑姑……别动姑姑!”
      他只剩下半具身子,喉咙似乎也只剩下一半,发出的嘶吼声有如暗夜里群狼嚎叫,分外可怖。
      玉锵死死瞪着陆退,溢满秋水的眼中顿时有许多愤怒,嘴上却一言不发。
      她被迫跪在那里,拼命仰着头却仍是抬不起来,娇弱却努力挣扎的模样恰如山缝里的种子,随时会开出花来。
      陆离一时间手忙脚乱,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张口便指责陆退道:“爹,你做什么?”
      “阿离你还小,很多是非分辨不清。”
      “我分得清!”
      “那你倒是说说看,今日为何要顶撞为父?”
      “因为爹爹滥杀无辜,愧为标榜。”
      “无辜?”陆退冷笑道,“阿离,为父一生光明磊落,又怎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我听不懂。”
      “你且仔细看好。”
      陆离怒目而视,却看见自陆退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灰衣人来,那人须发皆白,裹在一身斗篷里,显得分外诡异。
      灰衣人口中念念有词,陆离听到耳边锁链晃动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他甚至有种错觉——那些残躯死而复生,纷纷挣扎着,动作之剧烈,似要将这墙体拆穿。
      玉锵更是面色痛苦,额上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浸出,却好像被无形的重物压制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慢慢地,他闻到一股焦糊味。
      紧接着,他看到周遭景致统统变换——墙上哪还有什么老幼病残,受害弱者,分明都是败草枯木,魑魅魍魉。
      陆离本能地长大了嘴,脑中白茫茫一片,嗡嗡直响。那种震惊,无异于他起初进到这屋子,看到一屋子的铁链与残躯。
      他惊愕得连连呢喃,喘着粗气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离,为父再让你看一样东西。”陆退的声音冷冷自耳边响起,竟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他分不清真真假假,亦不做应答,只木然站立着,看那灰衣人缓缓靠近那个秋水般的少女。
      他来不及去救,也没想到去救,就看到玉锵在灰衣人的咒语中渐渐消失。先是指节,再是四肢,再是躯体,直到她身上那袭仙裙渐渐干瘪,陆离下意识侧过头去。
      电光火石之际,陆退拊掌按向他的头颈,逼迫他去看最后那一幕——少女不见,唯留长裙在地。
      他看见那长裙前襟湿透,应是少女的涕泪所致。
      所有声响都不再的时候,那长裙飘落地面的声音,就仿佛惊涛骇浪,拍打着他的心扉,久久不能平息。
      他看着爹爹不动声色,眉宇间又分明有几许得意。
      只听陆退沉声说道:“阿离,你看。”
      灰衣人似乎礼毕,拱手向陆退呈上一物——那是一株蓝绿色的植物,似草非草,似木非木,七寸之长,形似短剑,通体剔透。
      那株草木出自玉锵的裙底,亦出自她的消失之处。
      草木无眼,陆离却觉得它定定望着自己。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对着一株草木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阿、离。”那是玉锵的声音,本应软软的柔柔的,此刻听上去,却是三分嘶哑,七分痛楚,令人生畏。
      “怎么会是你。”陆离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如坠冰窖一般,从后颈一直凉到脚跟。他宁愿是自己听错了,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我……对不起,阿离。”
      他听到少女的哭泣,声声低回,却不见那秋水一样的面庞,心里空空的,譬如断了线的木鸢,没了着落。
      陆退隐隐兴奋,面上仍是稳重得厉害,沉沉说道:“老夫终于寻到你了,妖物。”
      “呸——”玉锵的嗤声从那株草木体内传出,本是不屑,转而又变作尖叫,应是疼痛至极。
      只见陆退二指稍稍用力,那草木就仿佛快要断裂。
      陆离焦急喊道:“爹,快停手,您弄疼师姐了!”
      “阿离——”他听到玉锵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娇娇弱弱。
      陆退沉声问道:“你叫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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