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星空搜神记》古琴喵

4、04 末日密谈

　　龙城是一座奇妙的城市，每天夜晚，位于市郊六环外的大学路万籁俱寂之时，三环CBD酒吧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作为海星第一批星际大都会开放特区，龙城市政府逐步放宽了外星生命落户政策，带有严格安检措施的星际虫洞隧道与地铁直接相连。市民对于深夜游荡在街上的七彩斑斓的外星水母见怪不怪，有人还会用憋足的索拉利斯星语和它们打招呼。

　　“末日”是唯一一家在龙城取得经营许可的外星连锁酒吧，这个品牌旗下的样板门店包括名垂青史的”宇宙尽头的饭店“，以及掏空整个行星建造的穷奢极欲的5A级度假星，各式各样的异域风情酒吧遍布联邦星系。

　　即使是白天，海星人经营的酒吧生意清淡的时候，只要进入四面都是全息投影屏的”末日“的包厢，支付得起高昂消费的浪荡公子们可以自由选择装饰风格，海星的沙滩，土卫二的雪原，乃至海星人从未踏足过的银河系另一端星球的日落，都收录在数据库中。

　　在这里，消费者既可以在浩瀚的宇宙中欣赏太阳系全景，以星空为字幕，用跑调的破嗓嘶吼K歌，又可以点杯R星特产的清酒，在宇宙育种的兰花香气中欣赏瓦肯星古典舞蹈。”末日“的标语曾经是，宇宙末日之前必须去的酒吧。

　　就在赵云澜接到新任务的一周之前，下午三点，一位打扮考究的贵客踏入“末日”大门。这位年轻人气质儒雅，像是收到了正式商务活动的邀请，穿着精细考究的三件套。白色衬衫上别着金色领针，暗灰色马甲与浅灰色格纹西装相得益彰，西裤与皮鞋也像是用料考究。西服剪裁应当是出自龙城老字号裁缝之手。

　　这样的打扮，偏偏来到了适合醉生梦死的酒吧，未免有些显眼。就在客人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时，前台经理心领神会，一言不发，客客气气地将来者领到他订好的包厢，选择了客人最中意的陈设——古朴的书房，让服务员拿来一套功夫茶具，烧水的铁壶，以及一桶驰名龙城的「玉泉牌」山泉水。

　　大堂经理拿来一张触控的茶水单，海星几百种名茶，以及外星开发种植的茶类中的名品，应有尽有，他留下一句“沈教授，我们老板会晚到几分钟，怠慢了您，想喝什么茶，请您慢慢看” 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

　　在星际联邦中，茶文化发源自海星，风靡银河系，成了海星经济体出口的主要商品。龙城是产茶、饮茶的历史名城，每年都有很多外星游客慕名而来，挤进街头巷尾的小茶馆，点一杯「碧峰云雾」，看老艺人耍长嘴壶，听听年轻师傅的吆喝和相声。

　　“末日”的客人中，也不乏以茶代酒者。眼前这位“沈教授”，便是滴酒不沾，他略加思索，选了款价格不菲的“昆山片玉”，稍后，一个精致的青瓷茶罐出现在身后的传送点上，细细打量，罐子上有阴刻的缠枝莲花图案，釉色均匀，成色有点复古做旧的味道，不像厂货那样明亮跳眼。

　　正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同样考究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入，落座之后，两人跳过见面寒暄部分，直奔此次会晤的主题。

　　“沈教授，您这次来，是为了上次地星摄政官所托之事吗？” 中年男子一边打量着对方玩赏瓷瓶的神情，一边凝神蹙眉，好像在沉思。

　　“赵局长客气了，您是我的前辈，叫我沈巍就好。” 年轻人语气谦逊，却对问题不置可否，他用刚刚烧开又静置了一会儿的水温过茶具，把一个素雅的青瓷品杯放在赵局长面前，又烫好自己随身携带的白瓷内画青花山水斗笠杯，打开盖碗，不紧不慢地置茶，摇香，好像眼前坐的不是在海星星督局位高权重的一把手赵心慈，而是有大把时间和他聊天喝茶的退休大爷，但是今天这次谈话，不会那么简单。

　　“沈巍，我看过地星发过来的提案，不错，目前调度海星星舰资源，分配出航任务的权限，确实在我这里，但是赵云澜刚从星舰军校毕业，对于星舰舰长这个职位，他的理解还比较肤浅，你为什么认为他有这样的能力和胆识，去完成「五年计划」那样耗时长久，又有高风险的任务？而且，从上次摄政官透露的信息看，这次「五年计划」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探索疆域和考察宇宙文明吧？” 赵心慈一向雷厉风行，此时不禁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您的推测没错，两次提议「五年计划」，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您还记得第一次「五年计划」之前我们双方的会晤吗？所谓「科学考察」的书面提案是给星际联邦看的，它的航线规划是为了一件事服务，就是在太阳系中寻找失落已久的圣器。当然，研究宇宙环境下的基因变异，即是我的个人科研兴趣，也和圣器有关，这个课题目前还在猜想阶段，还没有明确的结论。” 应对赵心慈的提问，沈巍加快了谈判的节奏，手上泡茶的动作却是一般不紧不慢，娴熟优雅，看不出心里的波动。

　　”好，黑袍使愿意坦诚相待，我很高兴，只是这舰队人员编制的设计，似乎都在围绕一个人——犬子赵云澜，想必您是心知肚明的。身为他的父亲与上司，我很荣幸您如此信任他，可是把这样攸关太阳系生死存亡的任务交到他手上，我还是不够放心。为什么不能让更有经验的舰长执行这次任务？即使赵云澜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也可以让他像您一样，以随舰人员的身份加入。“

　　赵心慈心里其实是担忧那个对他始终冷冷淡淡的儿子，嘴上的称呼都变了。他注意到，当自己提到赵云澜时候，沈巍正在给他添茶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神中似乎是犹豫不决。借着添茶这个动作，他的回答也慢了半拍。

　　地星政要黑袍使在海星有另一个身份——龙城大学生物工程系教授沈巍，赵心慈从上任星督局局长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对于他呆在海星的真实目的，心里始终存有疑问。寻找失落的圣器，利用龙城的星际枢纽地理位置收集外星球资料，借助龙城大学的资源开展基因工程研究，仿佛都是表面上的理由。

　　不是说这些事情不重要，而是在这一刻，当黑袍使以「沈巍」的身份出现的时候，赵心慈以父亲的敏锐和直觉，感受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对自己尚未成器的儿子过分关注，仿佛提及赵云澜这个名字，对面的人就会陷入片刻的沉思与失神。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需要从四圣器说起“，沈巍给赵心慈和自己的杯子都填好茶，又细细品完了，才放慢语速说：“人类在海星繁衍了数万年，中间的文明有过断层，很多远古时代的人事物都没存下资料，只有传说。但是很多传说，又与更高一层次的文明所具备的能力相符合，这可以理解为我们的先民不能理解高级文明，只能把他们所观察到的现象记录成神话……

　　“比如四件圣器，在传说中，是用来制造封印的，这一点与瓦肯族对太阳系的分析一致——太阳系历史上从没受过外星文明侵略，是因为有一个包裹太阳系的能量反射系统，可以阻挡星际联邦成员文明已知的一切形式的能量攻击，而且，这个防御系统是可以控制的，如果遭遇外星舰队集群的攻击，或者陨石群的撞击，理论上是可以加固到防御一切外来物体和能量的程度，形成太阳系坚不可摧的防线，等危机过去，再解除防御，这个「太阳系防御体系」，我们姑且称之为「大封」……”

　　“我曾经前往瓦肯星和星际联邦资料中心请求授权查阅资料，发现里面有只言片语，记载着一种「创世文明」，有能力制造这样的「大封」，去保护襁褓中的低级文明不受侵害。「创世文明」是很多文明的始祖，存在于神话故事中，被称为「神」，它们游荡在宇宙中，播种文明的种子，制造文明的摇篮……”

　　“曾经在银河系第5悬臂的1461号星系上，瓦肯科考舰队发现了这样的「大封」，因为星际联邦的「不干预当地星球文明」原则，当时没有深究。经过152个星历纪元之后，1461号星系发展出了可以进行跨星系航行的文明，加入了星际联邦，可喜的是，它们保留了远古「大封」的使用方法，虽然穷尽星际联邦的科技水平，无法解释它的工作原理，至少，依靠它们的创世神留下的圣器，这个文明抵御了多次外太空袭击……”

　　沈巍说这段话的同时，又烧开一壶水，静置到水温合适，泡了第二道茶，给赵心慈和自己添上，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给龙城大学的学生上基础生物课而已。赵心慈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也没动面前的茶杯，沈巍仿佛只是为了解渴，自己慢慢品了几杯。

　　”1461号文明的防护盾控制机制是怎么样的？“ 良久，赵心慈才简短地发问，意识到这次沈巍来到这间密谈室所谈论的话题事关重大，并且他关心的问题，都不会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赵心慈也放慢节奏，品起杯中茶来。

　　“资料中没有记录，这应该是他们星系的最高机密，不会告之于人。但是已知的是，1461号文明的形态是政教合一，远古时期的宗教在现代星际航行时代仍然具有权威地位，这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创世神还「活着」，显示神迹……”

　　“反观海星，远古的文明几乎都失传了，我查阅了海星文明的各种创世神话，其中最有可能和「大封」相关的是「女娲」「伏羲」「神农」「昆仑」这四个角色，我曾经查阅海星和地星大量典籍，又前往远古亚兽族人的母星询问他们知道的信息，据我所推测，当初到海星创造文明的神，大多都已经死了，其中还有可能存活于世的，应该是「昆仑」……”

　　“如果海星方面需要，我会授权摄政官发送一份地星对远古神话的调研报告，里面有更加详细的原始文献和分析。对了，我说的存活，某种意义上，指的是可以与人类沟通，显示神迹，甚至化为普通人类的身份，看护文明进程。自此之后，我关注「昆仑」的消息很多年了，直到调查「兰亭号」事件的时候，我有种直觉，「赵云澜」和「昆仑」之间，仿佛冥冥中有某种联系……” 说到这里，沈巍眼中有微妙的神情闪烁不定。

　　”赵云澜是我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如果说仅仅因为您的一些尚未证实的猜想，就要让他和星舰置身险境，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允许。“

　　赵心慈第一次打断沈巍的话，反退为进，因为他一直都有这样的直觉，沈巍，或者地星文明，一直向人类文明隐藏某些重要信息，这情有可原，因为人类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全部情报和盘托出。

　　但是，从今天的对话来看，其中的信息似乎事关太阳系安危，而自己亏欠太多的儿子赵云澜，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这让他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身为星舰舰长的他驾驶战舰驰骋沙场，那些命悬一发的时刻。他希望今天能够逼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不然这样的担忧会像蚂蚁一样，在他心上筑巢爬行。

　　”……“ 沈巍停下话语，也停下手上泡茶的动作，在思考如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似乎涉及到这个人，他总是难以自己，甚至在这样重要的高密级国事会晤中，也会不经意泄露自己的底牌。

　　良久，他才接上话：”关于「昆仑」和「赵云澜」的联系，现有的资料，分析，推测，以及初步的猜想和结论，都可以向海星高层公开。至于让「赵云澜」作为舰长执行这次任务，我有周密的考虑。之前委托摄政官请求海星提供「兰亭号」科考船遇袭事件的资料，迟迟没有收到答复，您和赵云澜都是当时事件的亲历者，我看过赵云澜那次事件之后的案件调查资料，也曾组织专家团队进行分析，很有可能，赵云澜具有激发圣器力量的能力。这一点是否属实，您作为第一目击证人，应该也有发言权。“

　　”「兰亭号」……“ 赵心慈心里一紧，那是他最后一次以舰长身份驾驶星舰的名字，也是在那次科学考察航行中，赵云澜目睹了一个黑影劫持并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随舰植物学家沈溪，而身为舰长的父亲却毫无作为。从此之后，父子关系冷淡，赵心慈也退居二线，从事幕后工作，不再驾驶星舰出航。当时的情形，至今回想都心有余悸。

　　至于那次危机是如何化解的，不可思议的是，似乎全体舰组人员都被消除了一段记忆，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化险为夷。无论事后如何回想，甚至委托第三方精神科学研究机构进行分析挖掘，都找不回来，好像所有人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个飞船孤立无援，护盾被击毁，刺耳的红色警报回响在船舱里的时刻。

　　由于当时正处于地星文明，海星文明与亚兽族三方睦邻友好和平建交协议签订一万周年纪念活动期间，这一万分敏感的星际冲突事件，被三方高层一同掩盖，以「太空磁暴」作为事件的调查结论，息事宁人。

　　“关于这次袭击，有很多疑点，因为在袭击现场探测到强大的黑能量，地星方面也一直在调查，最近几年，随着太阳系「大封」得到瓦肯科学院的证实，地星方面对这起案件也有很多新的解释。不过，此事涉及敏感的星际政治问题，请恕我此时还不方便告知全部细节。但是，事关海星与太阳系安全的重要信息，地星方面绝不隐瞒。” 沈巍知道「兰亭号」对于赵心慈来说是一道心中一直存在的疤痕，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论题。

　　“好，星舰舰长一职及舰组人员编队事宜，我会召开星督局特别会议讨论。只是，下一届星际博览会即将由龙城主办，地星方面此时集中精锐力量，出发寻找圣器，是否有某些事关海星安全的重大消息，尚未向海星政府和亚兽联邦公开？” 赵心慈恢复了言简意赅的一贯作风，继续发问。

　　“嗯，简而言之，据地星情报机构掌握的消息，一万年前大战中叛逃的地星罪犯「夜尊」，得到了银河系克林贡流亡政府的支持，正准备卷土重来。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海星。对于敌人舰队的实力，我们尚且没有准确估计，但是有证据表明，仅仅以当前星舰联邦的技术水平和军事力量，恐怕不足以保卫海星的安宁。流亡舰队曾经造成多次星系种族覆灭惨案，有些因为地缘政治原因，有些被星际联邦掩盖了数万年。这些信息，我会委托星际联邦情报机构，授权海星高层调阅……”

　　就这样，沈巍与赵星慈在星督局密谈室内，掀开了宇宙黑幕的一角。沈巍先行一步，人走茶凉许久，赵心慈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无力地贴在花梨木椅背上。他坐到书桌对面茶席主人位置上，发现椅子的温度比平时还要凉几分，心知这场密探，对于沈巍来说也不轻松。

　　赵心慈以不太熟练的动作继续泡茶，也不用白瓷品杯，直接换了个玻璃杯子，像是纯粹为了解渴一样泡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昆山片玉」茶味尽失。打开窗帘一看，已近黄昏时分。龙城向来阳光明媚，今日突然电闪雷鸣，阵雨连连。

　　在日渐升温的星际冲突中，这个偏安一隅的古老星系的田园时代，还能维持多久呢？